君澜天下(139)

    亦清羽始终不言不语，也没有正眼看亦清欢，只是别过眼去，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羽儿，你总说我不懂爱，或许吧，其实我只是不敢爱，不能爱而已，身兼家族使命，我又怎敢....怎敢起妄念？”亦清欢望着亦清羽眸间尽是哀伤，这些年她所承受的痛苦与煎熬，怕是没有任何人会懂。她喉咙哽咽，无力说道，“我一生犯错无数，所有的错都用在了你身上，也给自己种下了恶果。”
    她多说一句，亦清羽心中的不舍又增加一分，这一刻，恍若曾经所有的恨都烟消云散了，没有那个令人憎恶的太后，只是一个可怜的姐姐。
    “你能原谅我吗？”亦清欢向亦清羽探出手，只是隔着的距离让她无法触及亦清羽，伤口的血源源不断涌出，她已渐渐虚弱，可她还是心心念念得到亦清羽的原谅。
    仿佛有一座大山拦在姐妹之间，亦清羽心中即便想要原谅，却觉得过不去自己这关，让她如何放下二十多年的仇恨，那就像融入骨髓的执念，难以改变。
    她，伸不出手！
    终究是奢望，亦清欢的手无力地耷下，嘴角泛着苦涩的笑意。
    “母后！”
    “皇祖母！”
    云瑾和菓儿忽然也出现至此，原本不想让菓儿看到这场动乱，云瑾思前想后，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便带着菓儿赶来，不想竟看到了这样惨烈的一幕。
    菓儿看到亦清欢受伤流血，顿时担惊受怕起来，“皇祖母受伤了，快叫太医，皇祖母...”
    “瑾儿，你怎么把菓儿带来了，快带他离开。”亦清欢不舍地望着菓儿，贪恋地再看孙子一眼。
    “母后，怎么会...”云瑾望着亦清欢像是奄奄一息般，万万没料想到事情会闹到这般地步。
    亦清欢望着云瑾，透着不舍与欣喜，她是真心喜欢云瑾，这些年来，从来都把她视如己出。她拉着云瑾的手又看向柳竹，说：“你可真是生了一双好女儿，柳千寻聪慧果敢，爱憎分明，云瑾德才兼备，智慧不凡。”
    亦清羽猛然回过头，惊愕地望着她，“你说什么？”
    柳竹也惊得说不出话，只是不自觉地看向云瑾。
    “母后？您在说什么呢？”云瑾怔住，知其字面之意，却不敢猜话中真相。
    亦清欢唇角的弧度无力地拉长，看向亦清羽，“我养大的妹妹我了解，怎会屈身于人？从抱回瑾儿那一刻起，我便一直在怀疑，瑾儿越大性子越像柳竹，善良低调，不争不抢，容貌虽像成王多一些，却依然有几分神似柳竹的地方。”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亦清羽未曾料到，她隐藏了二十多年的事情，原来根本就不是秘密。
121.残念痛生
    秋水长天, 红墙宫闱。本是平静的皇城，再起波澜, 秋风低吟浅唱, 悲戚的凉意，掠过每个人的心头。
    暖阳照射而下, 光晕映在贺昔尸体上，平静又安详。只是奄奄一息的亦清欢，把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震惊了所有人。
    “母后的意思是，我不是母妃的亲生女儿.....”云瑾难以置信, 她本就不知这其中缘由, 这漫长的故事究竟从何开始，又是如何把自己身世牵扯进去的, 她不得而知。
    “母妃？”她看向亦清羽，想听她亲口说。
    亦清羽眉头微蹙，本想跟柳竹就此隐退，从此不问世事, 可没想到会生出如此多的祸端。事已至此，再瞒着云瑾也无甚意义, 何况能够让她与柳竹相认, 想必柳竹也会开心。
    “是，你是我养大的, 但竹儿才是你的亲娘, 你是寻儿同母异父的亲姐姐。”
    云瑾身体微微一软, 原本如一泓清泉的眼眸，彷徨地闪烁，她努力去感知这个令她震惊的事实。
    “瑾儿，世人皆以为，因你是成王妃的女儿，我才这般宠你，其实我一直将你视如己出。把你留在身边也是抱着丝丝的希望，羽儿会回宫看你，我也能借此看她一眼，只是没想到....”她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一刻便无法言语，每当提及亦清羽，她的眼神总会布满哀伤，她凝望着亦清羽，艰难地吐露每一个字，“没想到，她恨我至深，宁可让你每月出宫，也从不回来看一眼。”
    胸口的血染红了青石板，恍若开出了花，亦清欢全身乏力，眼皮也渐渐下沉。
    “母后，母后...”云瑾紧张地轻唤她，她来不及去感知身世真相，只是忧心亦清欢。
    “太医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秦君岚想要捂住亦清欢的伤口却又不知所措，她颤抖着手指，碰哪里都怕触痛亦清欢，她瞬间失去理智一般，竟忘记了亦清羽的医术比宫内任何太医都要高明。直到她听到亦清欢轻唤“羽儿”，她才想起。
    “姨母，姨母！”秦君岚慌乱地向亦清羽身边挪去，她甚至来不及起身，双腿跪地便爬到了亦清羽身边，她无力地拽着她的衣角，语气近乎哀求，“姨母，救救母后，求你救救母后！”
    亦清羽的手臂被她强烈摇晃着，她心有不忍地刚想安抚秦君岚。秦君岚却忽然俯身向她磕头，“求姨母救救母后，不管过去多少恩怨，颜儿愿代母后向姨母赔罪，求您救她。”
    她卑躬屈膝地磕着响头，额头因触撞地面磕破了血，但却依然没有停下，亦清羽忙扶着她肩膀，“够了，颜儿，我去看看她。”
    “谢姨母！”
    眉间一红，蔓延而下。额头破损的伤口，顺着秦君岚双眸间流下，柳千寻心中万分疼痛地想要上前，却又彷徨驻足，云瑾已然拿出锦帕，替秦君岚轻拭额角。
    “朕没事。”秦君岚轻轻拂开云瑾的手，哪里有心情顾忌自己，一心担忧着亦清欢伤势。
    亦清羽抬手封住亦清欢几处大穴助她止血，双指探上她的脉息。亦清欢毫无血色的脸上，渐起笑意，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眸，像绽放光芒一般，透着清亮。她望着亦清羽有些许失神，若时间能够停止，就定格在这一刻倒也是美好。
    亦清羽眉头深锁，面露凝重之色，无奈地摇摇头。
    秦君岚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不信！眼中的热泪徘徊不下，她是天子啊，为什么竟救不了自己母后！她伤成那样都能被鬼谷子救活，母后，就真的救不回来了吗？
    正当她无助痛楚之际，亦清欢的手抚了过来，像小时候仅有的几次温暖，她尚有温度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轻轻拍动，“皇儿，不要难过，母后痛苦一生，如今这样解脱才是最好的结局。”
    “母后....对不起....儿臣没用...”秦君岚的哭腔带着沙哑，她自责不已，在明明可以控制的情况下，让事情变成这般。
    “不...是母后对不住你，从来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做皇帝，便将这么大的责任压在你肩上，让你失去幼年的快乐与温暖。母后为了家族，为了大统之位，牺牲了女儿的幸福，还百般阻挠你与柳千寻之间的感情。”
    “母后，儿臣自愿的，自愿的。”秦君岚跪坐之姿，握住亦清欢的手，心像被刀割一般的疼，纵然曾经母女有间隙，她也不愿意面对这场生离死别。
    亦清欢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柳千寻，“可惜我好不容易想要去好好接纳你们，去正视你们的感情，却是没有机会了。”
    “是儿臣不孝，儿臣不孝。”秦君岚垂下头，哀痛之色令她身体微微颤抖，本就伤势未愈，加上情绪波动，所有的伤口像被撕开一般，鲜血淋漓，痛感蔓延全身。
    亦清欢心疼地拨了拨秦君岚鬓角的发丝，不舍地望着这个令她骄傲一生的女儿，所幸她脱险了，身在高位，君临天下，即将统一四海，如今又有柳千寻在她身边，她可以安心了。
    只是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内心深处的痛楚和遗憾。她轻咳两声，觉得眼前越发黑起来，清羽的样子慢慢模糊，她彷徨地挥动手臂，“羽儿，羽儿....再唤我一声姐姐可好？”
    她无可奈何地想要抓住亦清羽，却总是扑个空，她所有的骄傲和身居凤座的尊贵都荡然无存，她在深渊里苦苦挣扎，濒临绝望之际，唯有亦清羽才是能够拉她出来的那个人。
    亦清羽望着她这般模样，心中闷闷的疼，她终究是心有不舍。她紧握的双拳终于慢慢放下，抬眼看向亦清欢，第一次不带恨意地望着她。
    “阿羽....”柳竹轻拉她的手，亦清羽微微靠前，云瑾拉着菓儿靠在旁边，给她让出位置，让她能够离亦清欢更近一些。
    二十多年来，这是亦清欢第一次看到她望着自己的眼神中没有愤恨，第一次捕捉到她渴盼已久的柔和。
    “羽儿...”亦清欢视线已经模糊，可她却能清晰感觉到清羽就在自己身边。
    亦清羽缓缓伸出手，握住她有些微凉的十指，亦清欢竟有一丝紧张，还有些窃喜。
    “姐姐...”亦清羽的声音很小，这个称呼太多年没有叫过了，竟有些生疏。可亦清欢却红了眼眶，她心中不曾有过悔恨和遗憾，唯有对亦清羽，从来都无法自处。
    “羽儿....”她拉住亦清羽的手，身体微微前倾，像是看到了最后一束光，支撑着泪眼朦胧的她，嘴角却是伴着笑意。
    亦清羽双手托住她的肩膀，亦清欢的眉眼间不再有阴霾，像是喜极而泣。她了却此生的心愿，知足了，她颤抖着嘴唇，以气出声道，“来世....不做...姐妹....”
    亦清羽只觉得手中忽然失去了重力，亦清欢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她忙一把拉回，拥在怀里，“姐姐....”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亦清羽的心沉到了深渊之下，曾经的恨，曾经的冷漠与决然，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倒在她怀里的是那个从小将她带大，力排众议将她送至天苍阁学艺的亲姐姐，亦家长姐，一门望族如今只剩亦清羽。她从来都以为自己是铁石心肠，冷血无情，除了柳竹以外，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未曾料想，亦清欢离开时，她竟还会伤心落泪。
    “母后！”“母后！”“皇祖母！”
    秦君岚闷声地抽噎，强忍悲恸不让自己失控，泪水无声地流下。整个人接近崩溃。她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当，忽而一口鲜血翻涌而出，与地面的血融为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