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符(6)
黎唐先生说:“有一点我敢断言,你的身世跟这镯子有关。”
龙池懒得跟黎唐先生费口唇。她师父在尸滩子上的尸体堆里拣到她的时候,她只有不到一个月大,身上只有这一个镯子,傻子都知道这镯子和她的身世有关。
她和黎唐先生说话间来到家门口的三岔小路旁。
黎唐先生说了句:“记得做我的早饭啊。”挥着羽毛扇往尸滩子去了。
龙池继续打水,她往来三趟,把水缸添满,生火做饭。
她天生怕火,不喜欢被火烤的感觉,小时候连灶堂都不敢靠近,直到六七岁时才敢帮师父烧火。
她家吃饭没有菜,但吃的米和村民们吃的不一样。她家做饭用的是叫五色灵米,米粒比普通大米要饱满许多,椭圆形,圆润润的像珍珠,表面有一层朦胧的五色光晕。五色灵米必须用干净的水煮,如果用何老头家那种浑浊的水煮,煮出来的米饭呈暗黄色烂成一团,不仅没有半点光泽口感,还会吃坏肚子。用葫芦井的水煮熟后,大米粒呈乳白色,一粒是一粒,热腾腾的水蒸汽飘在米饭上聚而不散,放在阳光上还会隐约泛出五彩的光。
这米只有镇上的太平观才有,村里的人想买都买不着。不过若是哪家生了孩子,可以来她家要一把米,熬成粥给孩子喝。孩子每天用十粒米熬成粥,吃满一个月,身体都很壮,村里很少出现因病夭折的孩子。
师父说滩涂村紧靠尸滩子,尸滩子埋的尸体太多,难免有污秽之气侵染到村民,刚出生的孩子最是脆弱,一点邪秽之气都能要了孩子的命。这种五色灵米所含的灵气能够帮助新生儿抵挡邪秽,增强体魄。
龙池常年住在尸滩子旁边,又是干着埋尸体的活,太平观的玉璇道姑时常派她的小弟子卦初给她送灵米。她听卦初说,以前玉璇道姑让人送灵米过来,她师父都不收,后来拣到她,她师父见她难养活,才去到太平观问玉璇道姑讨米。
偶尔她去太平观时,玉璇道姑问起她师父的近况,还总叹一句:“可惜了!”
至于可惜什么,玉璇道姑神叨叨的总不告诉她。
她做好饭,黎唐先生准时过来吃饭。
黎唐先生的饭量小,一餐只能吃小半碗,但每回都吃得碗比舔过还干净。
她的饭量大,最近的饭量又涨了,一顿饭要吃三碗半才饱。她都担心自己把玉璇道长吃穷。
黎唐先生在龙池放下碗筷后,忍不住叹了句:“饭桶。”不是骂人,是夸她。太能吃了。假如他师父没有仙去,那饭量都比不过龙池。这五色灵米不同寻常,吃多了会真气撑爆经脉,轻则残废,重则横死。龙池吃这么多还活蹦乱跳,可见功力之深厚。
龙池差点把筷子插进黎唐先生的鼻孔里。吃了她的饭还骂她饭桶!她重重地哼了声,懒得跟他计较,把她给师父留的那碗米饭装进食盒中,提起食盒给师父送饭去。
她提着饭盒跑得飞快,黎唐先生最开始还能跟得上她,没多久就被她甩到了身后,没影了。
她到八门寨的时候,见到阴气已从两岸的山崖上退到了山崖下。即使是在阳光正好的早晨,江面仍是鬼雾弥漫,除了七重楼的宝顶,什么都看不见,倒是不时有撞击声响和惨叫声传出,且能看到有人顺着江流从鬼雾中飘出来浮在水面上,不见挣扎,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爬上小山峰,便见不大点的小山峰上站满了人,都快挤不下了。
济世医馆的北堂未济和他那两个叫明月、深秋的小药童站在一起,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和美艳貌美的玉璇道姑带着十几个太平观的小道士挤作一堆。铁匠铺的独腿王拄着拐杖站在崖边,身旁跟着一个壮得像小牛犊子的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那是他的独子,叫王铁。棺材铺那黑黑瘦瘦像鬼的一样的吴老先生也带着他的两个徒弟来了,香火铺的钟老头、镇上有名的跳大仙的白奶奶,以及隔壁村替人操办红白喜事的阴阳先生都来了。
都是老熟人,龙池向他们打着招呼,去到自家师父跟前,把食盒递给他,说:“师父,吃饭。”
三途道长“嗯”了声,面无表情地接过食盒,泰然自若地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吃饭。
龙池扭头,就见玉璇道长正看着她师傅,嘴角微挑似在笑,她眼里闪烁的光芒特别像阳光照在水面上泛起的波光,透着股动人的意味。龙池暗想:“玉璇道长肯定是想做我的师娘。”她问过,她和师父虽然是修道中人,她师父常年穿道袍,但不是出家的道士,是可以成亲的。
第7章 八门坊 笑面佛
三途道长把碗里的米粒吃得一颗不剩,把碗放回食盒中。
龙池收拾好食盒,见这么多人聚集在山上看八门寨劫鬼葬船,很是好奇。她问三途道长:“师傅,大家聚在这里,是不是想趁此机会铲除掉八门寨这个祸害?”至少黎唐先生有这想法。
三途道长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经常教你为人要磊落坦荡,事有可为不可为。虽然八门寨为害一方,但鬼葬船也不是善类。趁着七重楼与八门寨相斗铲除八门寨,无论理由是什么,说起来,那就是帮鬼杀人。”
黎唐先生的声音传来:“这是小节,为大义做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龙池扭头看去,就见黎唐先生施展轻功,脚尖点在岩石上,几个跃步便落到山峰上,小山峰顿时更挤了。
黎唐先生手执羽毛扇,拱手和大家打招呼。他笑眯眯地对龙池说:“看来早上我说的话你是听进去了的嘛。”
三途道人扫了眼黎唐先生,喊了声:“龙池。”问:“即使我们能趁机灭了八门寨,又能拿什么保证七重楼不会滞留在这里生出祸端?七重楼追着青铜船来,如今青铜船已经闻风而逃,七重楼的怒火又岂是好平的?”
龙池蹲在地上,托着下巴嘀咕道:“那还得多死多少人。”
玉璇道长轻轻笑了笑,温柔地摸摸龙池那头随意披着的头发,说:“莫急,再看看。”她说着,视线从龙池的身上扫过,嘴角不动声色地略微抽了抽。再好的衣服料子落到龙池这,穿不过两天都会脏得没眼看。小姑娘倒是勤快,他们师徒那小破家,里里外外都是她在张罗,屋子擦得一尘不染,她的衣服也是天天换洗,可架不住她成天扑通进河里徒手捞浮尸。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可能像那些粗鲁汉子赤膊下水。江水深,普通的小舟一个浪花过来就得沉,能在江里行驶的船开起来费事费力,还真不如小姑娘扑通几下揪住尸体捞上岸轻便。
沿江两岸,即使没有水匪,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淹死不少人,许多临近水湾江边都会有捞尸人。捞尸人常年和尸体打交道,横死者煞气重、怨气深,即使能成为捞尸人的都是命硬者,沾得多了,也都是满身尸臭晦气,比盗墓人更显眼,隔好几里地都能让人一眼看出。
龙池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衣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花得让人看不清长相,但她身上沾的只有土和灰,最是干净不过。心里干净,眼里干净,身上没有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污秽,相处起来很舒服。
龙池蹲在地上,玉璇道长喜欢摸她的头,她就让玉璇道长摸。她一直怀疑玉璇道长在她小时候肯定养过她,不是让人送灵米和衣服的那种养,而是带在身边的那种。她记得在她很小很小以前,就有一个像玉璇道长这么轻柔的声音轻轻地摸着她的头,让她快快长大。
三途道长和二狗子一起侧目朝玉璇道长和龙池看去,那表情都很有些微妙。
二狗子以前养了条叫大黄的狗,也经常这么蹲着让他摸头。虽然小池子喜欢蹲在土坑里纯属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可这会儿她俩这样子看起来确实像。
三途道长看到自家徒弟一脸惬意的模样,再看玉璇道长眉眼飞扬的好心情,只觉惨不忍睹。
那些小道士们的视线若有若无地从玉璇道长和龙池身上瞟过。他们都知道玉璇道长每季都给龙池送吃送穿,龙池的待遇比观主都要好。不过玉璇道长的来头大,他们也只能干眼馋和羡慕。
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则神情凝重地打量着下方的战斗。以他的功力,这点阴雾不足以遮住他的视线,下方的情形尽收入眼底。他注意到山峰上的这些人,除了气定神闲的玉璇,以及这些实力不足的小辈一个个无所是事的模样外,所有人都是神情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八门寨方向,至于其中,有没有人是装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龙池蹲在那,舒服得直打呵欠,双手就又开始往地上刨。
玉璇道长见小姑娘又要当众冒充萝卜精,忍不住想笑,她抿嘴憋住笑,赶紧叫住她,说:“小池子,我渴了。”她说完,递出一角碎银递给龙池,说:“我这有茶叶,你去镇上的茶楼买些糕点,再去葫芦井打煮茶的水,剩下的银子留着零花。”
龙池没敢接,扭头看向师父,问:“师父,我去了?”
三途道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吩咐道:“顺便去八门坊逛逛。”
龙池应了声,接过银子便纵身跳下山峰,脚尖点地,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龙池因为脚程快,赶路的时候通常都是避开村民从庄稼地里的羊肠小道或者是树林里过去。她下山后,穿过一人高的玉米地,刚来到往镇子上去的主干道上,就见到好几十个人飞奔着从面前跑过,朝着八门寨方向去了。
这些人身后背着大砍刀,穿着黑色的短打服,虽然跑得极快,但步距和速度都非常均匀,前后距离保持一致,看起来非常整齐。
镇上是三天一集会,只要她没有活,她都去镇上逛。黎唐先生如果没有生意,就会摇着他的羽毛扇对着往来行人点评。能让黎唐先生点评的,都是走南闯北有些名头的人。她托黎唐先生的福,长了不少见识,但这么一伙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龙池去到镇上,先到茶楼买了糕点,用油纸包好,再提着糕点去八门坊逛。
八门坊是八门寨的地盘,坊间开有当铺、赌馆、妓院、酒楼、客栈、兵器铺、杂货铺等等,基本上除了村民们日常吃用的东西外,这里都能找到,往来的行商也多在这里进出货买东西。偶尔还有些被劫了船的人家打进八门坊。
管理八门坊的是八面龙王手下的一个总管,人称笑面佛。他胖胖圆圆的满身肥肉,嘻嘻哈哈的,特别像庙里供奉的大肚罗汉。他与罗汉不一样的是,罗汉手上拿的是佛珠,他手上的拿的是骷髅珠。婴儿拳头大的骷髅珠,足有八十一颗。
她听黎唐先生说,笑面佛手上的骷髅珠就是婴儿头骨炼成的。取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婴儿,婴儿的魂魄锁在骷髅里,成为鬼婴。那骷髅,则是它们的头骨,在秘法炼制的过程中,头骨不断缩小,直至缩成拳头大。
她以为八门寨发生这么大的事,笑面佛肯定回了八门寨,却没想到刚进入八门坊就遇到笑面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