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版情人(41)
徐溪晚终于打开了书房的门,从那间闷热的密室里走出来。
她走到卧室门口,肩膀靠着门框,静静地盯着床上看。
林幸在军训基地累得狠了,这一个午觉竟然睡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快落山也没有醒来。
她身上只穿了一条宽松的棉质睡裙,腰上搭着薄毯,嘴唇微张,睡意正酣。
卧室里的窗帘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夕阳余晖也从这一扬一落的间隙里溜进徐溪晚的卧室,洒在床头。
林幸熟睡的侧脸在这金红色的夕阳里明明灭灭,连脸上极细微的绒毛都被染上一层暖色的光晕。
那张脸尚且稚嫩,却已显出一点艳丽的光彩,其他人尚未察觉,徐溪晚和她朝夕相处,自然第一个发现。
就好像装满财宝的箱子,某天突然打开了一道缝隙,从里头露出一点罪恶的光芒,向贪婪的寻宝人发出源源不断的诱惑。
徐溪晚想,不知不觉间,林幸居然已经开始长大成人了。
林幸长得太快,快得让徐溪晚有点始料未及,以至徐溪晚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一个已经长大的姑娘,是不应该再和家长同床共枕的——即使这个家长和她一样也是位女性。
徐溪晚只教养过林幸这么一个孩子,溺爱过了头,竟然忘记了,就算是亲生的孩子,到了一定年龄,家长也应该跟她保持距离——更何况徐溪晚连林幸的养母也算不上,她只是受林灵所托,把林幸捡回家,代替林灵完成教养林幸的责任而已。
于是当天晚上,徐溪晚亲自给林幸,把林幸那间从未住过的侧卧给收拾了出来。
徐溪晚把自己房间里属于林幸的东西统统挪到林幸自己的卧室,几乎是命令式地跟林幸说,她以后必须学会自己一个人睡觉。
“为什么?”林幸抱着那个从小陪她长大的玩具熊,一脸地茫然天真,“可是我喜欢和晚晚一起睡,晚晚身上香香的,闻不到晚晚地味道我睡不着。”
徐溪晚抬手,想拍拍林幸的肩膀,可手指刚触到她的肩头就跟被火烧了似的缩了回来。
“你总有一天要离开我。”徐溪晚说,“我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
“可是晚晚不是说过,会永远保护我么?”林幸呆愣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大眼睛里忽然蓄满了泪水,“晚晚,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你是不是想丢下我了?”
“我永远也不会丢下小幸的。”徐溪晚替林幸擦干眼角的泪珠,“可是小幸长大了,长大就意味着脱离家长的管束,探索属于你自己的世界,怎么能再像从前一样腻在我身边呢,小幸你说对不对?”
“我不要!”林幸不能理解,为什么长大了就要离开晚晚,就要只剩自己一个人?难道……难道晚晚就不能陪着自己一起长大么?
林幸赌气似的挥开徐溪晚替她擦眼泪的手,扑进她怀里,双手环在她的腰上,怎么也不肯放手,“如果长大就是离开晚晚,那我不要长大了,我一辈子也不要长大,我要一直留在晚晚身边,我的世界就是晚晚,其他的地方我哪儿也不想去。”
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呢。
林幸想,她有徐溪晚,就已经拥有了一整个世界,她一点也不想去外面探索,就情愿和徐溪晚待在这里,永远都待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改变才好。
如果在从前,徐溪晚会回抱住林幸,搂着她的小肩膀,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好好好,小幸说不要长大,那我们就永远不长大,小幸说要待在我身边,那我就永远也不离开小幸。”
可是这天晚上,徐溪晚任凭林幸抱着她,手始终背在身后。
徐溪晚绷着脸,抿着唇,连眼神里都是刻意掩饰后的冰冷,任凭林幸如何撒娇哭闹,她就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她背在身后的掌心血肉模糊,可她冷冷地站着,就像个石头人。
林幸的记忆里,很少见这样冷硬而不近人情的徐溪晚。
她早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知道徐溪晚的身份地位,也从新闻和旁人的口中知道了徐溪晚的凌厉手段,否则怎么会有当年夺得徐家时那么漂亮的一仗?甚至在整个津岭城的历史上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那样的徐溪晚离自己毕竟遥远,甚至和林幸认识的徐溪晚不像同一个人。
林幸身边的徐溪晚,总是温暖的,眼睛里永远带着温柔的笑意,柔软的怀抱永远对着她敞开,她会一个键一个键教自己弹琴,也会一笔一画教自己写字。林幸小时候做噩梦睡不着觉,永远是徐溪晚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讲故事。
林幸从小到大的口头禅从没变过,一直都是那一句“晚晚好厉害”,而且完全发自真心。
在她的世界里,徐溪晚就是无所不能的,自己成长路上遇到的一切障碍,徐溪晚一手就能扫平,简直毫不费力。
林幸和徐溪晚的第一个除夕夜,徐溪晚抱着她说:“小幸记住,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
可林幸才刚开始长大,便被徐溪晚远远地推开。
徐溪晚说,她得学着自己长大。
没有任何预兆,突如其来的,她就抛下了林幸。
是我让晚晚讨厌了么?还是我太不懂事,恃宠而骄,让晚晚终于失去了耐心?
林幸一个人躺在那张柔软舒适的小床上,周围的一切都冰冷陌生,她翻来覆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怎么也睡不着。
她对幼年在舅舅舅妈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仿佛她记忆开始的时间点,就是那个干燥寒冷的冬天,徐溪晚朝她伸过来的一只手,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全是鸟语花香,再无严寒。
可是今天,她突然又觉得冷了起来。
盛夏的夜晚,她在床上冷得发抖,迷迷糊糊入了梦,梦里尽是冰天雪地,只有遥远的地方有一道小小的门,徐溪晚就站在门后面,林幸朝着门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好不容易快碰到那门,只见徐溪晚冰雕似的一张脸,砰一下把门关上,一点情面也不留。
“晚晚!晚晚开门啊——”林幸顶着风雪,不停地拍那扇门,“开门啊!我是小幸!你不要我了么?”
“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晚晚——”林幸不知疲倦地拍那扇门,可是徐溪晚再没有开门。
“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
“你不要我了。”
风雪越来越大,终于淹没了林幸的声音。
林幸从梦里惊醒了,脸上两道泪痕,还是湿的。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头疼得快炸开,顾不得许多,慌慌张张从自己房间里跑出来,大半夜的去拍徐溪晚卧室紧闭的房门。
“晚晚!晚晚!”林幸拍门的频率很急,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开门啊晚晚!我是小幸!你开开门好不好?”
“我……我好害怕。”
“我做噩梦了。”
“我好冷。”
林幸的手掌拍得通红,可就跟梦里一样,那扇门紧紧闭着,纹丝不动。
林幸不懂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徐溪晚这样生气,一点情面也不留。
林幸只穿了一条单薄的睡裙,光着脚,她后背抵着徐溪晚的卧室门,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一个星期之前,那间屋子还属于她和晚晚共有,林幸想不通,她不过出去军训了一次,怎么一切都变了?
“要是不出去就好了。”林幸的脑袋晕乎乎的,她把头埋进膝盖里,流着泪想,“要是我不用长大就好了。”
可惜长大这件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连无所不能的徐溪晚也不行。
徐溪晚一个人独占那间采光良好的主卧,也没有睡。
她甚至不敢碰那张床,她关着灯,打开窗户,坐在落地窗的台子上,背后靠着冰冷的墙,借着微弱的月光抽烟。她几乎没有在这个卧室里抽过烟,因为林幸不喜欢看她抽烟。
事实上她已经戒烟多年了。
如今这个房间再不会多处一个人跟她分享,徐溪晚毫无顾虑,一根接一根,直到舌苔发麻,连舌根都泛起苦味。
林幸在外面拍门,厚实的木板另一面传来一声声闷响,好像整个屋子的墙壁都在震动,连带着徐溪晚的心脏也一下接一下,被重锤敲击,震得她五脏都跟着疼。
门外面,林幸的声音稚嫩而凄厉,很快因为接连不断的嘶喊而沙哑起来,徐溪晚的心跟着她沙哑的嘶喊被左拉又扯,疼得不禁佝起了腰。
有好几次,徐溪晚已经冲到门边上,甚至已经握上了门把手,可她停顿几分钟,又慢慢缩了回来。
不行。
不能开。
总要有这一天。
这才把林幸推出去一小步,徐溪晚就已经疼得快受不了,她不敢想象等林幸真的长大,离开自己,她会疼成什么样。
林幸是撒在徐溪晚心里的一枚种子,在徐溪晚心上生根发芽,她的根深深地扎进徐溪晚的心脏里,汲取徐溪晚心头的热血茁壮成长起来,连根剜去,就是血淋淋的疼。
连带着整颗心脏再怎么也补不好的窟窿,不停地流血。
可是徐溪晚必须把她剜出去。
林幸还这么小,天真单纯,只当自己的晚晚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她全心全意信赖敬重自己的晚晚,大概不会知道……
大概不会知道……
徐溪晚随手掸落烟灰,深深地、无力地,叹了口气。
徐溪晚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她长到二十八岁,做事从来只为自己,在她看来,那些虚伪的道德,不过是无能的弱者自我安慰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可是今天,她却陷入了深沉地自我厌恶之中。
可悲又可怕的恋tong癖,危险的、潜在的犯罪者,应该被永远地从林幸的世界革除,最好的结局就是孤独终老。
简直就是禽兽。
门外的林幸终于没有了动静,徐溪晚抽着烟,知道她还在外面。
林幸是个固执的傻孩子,做事一根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撞得自己头破血流都不知道。
徐溪晚怕她有意外,捻熄了烟头,拿出手机,拨了徐亦晴的电话。
“姐,大半夜的什么事啊?”徐亦晴熟睡中被吵醒,咂着嘴接电话,声音懒洋洋的。
“小幸不敢一个人睡觉,你过来陪她一下。”
“啊?不是,姐,你不和小幸住一屋么?你知道从本宅到你那里得开多少个小时的车么?就算你不体谅我也得体谅体谅司机吧……”
徐溪晚说:“算我求你,帮我个忙。”
徐亦晴愣了。
徐家的当家人,“求”字是能随便用的么?除非出了什么顶要紧的事。
“我马上来。”徐亦晴不敢再耍贫嘴,放下电话立马穿衣服,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她愣是一个小时就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