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染梨花开(50)
魏元贞的眼眸之中,有狐疑,也有确信。张泽琨的事情,他和太后都清楚。现如今让一个小小县官都查到了踪迹,他忽觉自己先前是低估了孟秋成。
这人看起来浪荡糊涂,但这心里许都清楚。
也是了,这样的人,若不装糊涂,又怎么能在长安城混下去。
魏元贞虽信孟秋成说的话,却不信她这个人。
“另有原因?这张泽琨不过一个小小的前御林军统领,难道还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还能颠覆了我大周王朝吗?”
“这,下官不知。可近来景荣公主对此人十分上心,听说已经找到了这人,就藏在中书郎绍大人的府上。”
“此话当真?”魏元贞一惊,急促的语气立刻暴露他所有情绪。
孟秋成的嘴角划过一抹弧度,将头抵在地上,“下官不敢欺瞒。太后本就不喜景荣公主,所以景荣公主的事情,下官都会格外留意。
王爷,下官一心追随,这大周该是有能者居之。若是王爷有心,定要趁皇上根基不稳之时。否则,错失良机,再无翻身可能了。”
魏元贞忽而凝住眸子,深深望向孟秋成。口中一阵冷笑,“呵呵呵,孟大人说的是什么话,本王听不太懂?只孟大人的这番话若是让别人听了去,必然是个谋反的大罪。在这长安城中,为臣子的言行举止都是在皇上的眼皮子低下,得小心些才是,免得祸从口出。”
孟秋成心底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魏元贞已经信了七分。否则这会儿就不是与她和颜悦色的说话,而是将她轰出去,亦或是暗中除了。
魏元贞现在的处境,不容乐观。一旦失去机会,待到日后,皇上必然会将他远调京都,去边塞做个闲散王爷。有野心的人,自不愿看到这般。所以即便机会只有一半,他也要牢牢抓住不放。
现在,他没有选择,就只能赌上一把。
孟秋成拱手又道,“王爷,下官虽只是小小的长安县令,可下官很清楚,谁才是下官应该忠心的人。卢护卫的事情,下官的确思虑不周,下官也没有想到,胡德广竟是用了一本假账薄来糊弄下官。
王爷心中对下官有气,即便是现在杀了下官也无可厚非。
只是,杀了下官,对王爷没有半分好处,反而会引起景荣公主的猜忌。此时景荣公主若是另选驸马,那绍仝必然是公主唯一的选择。
张丞相在朝中多年,一直顽固保守,可他也未必是没有私心的。”
孟秋成故意停下,悄悄看向魏元贞。
魏元贞正听得饶有兴致,见她停下,不由沉声道,“接着说!”
孟秋成点头应了一声是,接着道,“张丞相纵然没有多少兵权,可这朝中大半都是张丞相的门生,就连辅成王也敬他三分。原因有三,其一,张丞相行事,样样以大周为重,是为忠君。其二,凡事关乎百姓,必定维护的是百姓利益,民心所向,是为正义。其三张丞相处事公允,不偏不倚,是为公正。
如此忠君爱国,正义凛然,大公无私之人,试问王爷,又该如何撼动?”
“你的意思是,张书礼那老狐狸已经站在皇上那边了?绍仝是张书礼最得意的门生,如果张泽琨真的在绍仝的手里,那本王若有行动,张书礼肯定也会帮着皇上对付本王。
外有辅成王,内有张书礼,这一战本王岂非必输无疑?”
“王爷的输赢并非看这二人,还是要看王爷。王爷应该听过,先帝登基之前的那一场未安门之变吧!外姓王,柳闵晖拥兵三万,入宫夺位。却是被宫中的一万守备军给拦下了。此后幸得辅成王及时赶到,未安门之变终是以柳王爷兵败而告终。之后为了巩固皇位,先帝便娶了富察家的千金,亦是王爷的生母。
这一战,柳王爷其实不该输,可他却是输在了自大,输在了听不进忠言,最后还阵前斩杀良将,令军心动摇。这人心不齐,又何以成事呢?”
魏元贞猛然起身,亲自将孟秋成扶起,“孟大人此番话,本王记下了。依照孟大人看来,本王现在应当如何?”
孟秋成顺势起身,平淡说了四个字,“伺机而动!”
“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王爷现在的势力远超皇上,而人心亦可以收买。朝中大臣,站在王爷一边的,自然是那些看不惯张丞相的人,王爷可以多与这些人接触。现在是非常时期,王爷不宜与人结怨,更不宜刚愎自用。
下官以为,这段时间,王爷该着手安排一下各方面的人事。尤其是官员调动上面,不能只顾宫中部署,疏忽了外面的防守。
王爷,这皇宫若是被包围了,便是瓮中捉鳖,到时候,谁还能逃走。相反,王爷要是只注重在内部署,机会纵然是有,却是大打折扣的。”
魏元贞细细品着孟秋成的话,不由赞同点头。
孟秋成离开的时候,魏元贞命齐卫好生相送。齐卫略感诧异,却也不敢违背。一路恭送至门口,这才停下。
孟秋成站在别苑外,复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匾额,忽的明白了什么。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笑意,心中暗道,不过都是贪心不足的下场罢了。
齐卫看着孟秋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才回到厅下。
“人走了?”
齐卫点点头,“王爷,这人不杀了?”
魏元贞摇头,“杀不得!本王能不能得这天下,就看这人了。此前本王还真是小看了他,没想到一个小小县官,竟有如此深的心思,能洞悉这朝堂一切。本王就是得了天下,也少不得让他从旁指点的。”
齐卫纳了闷,“不过一个糊涂官,王爷为何如此重视?”
“他可不是什么糊涂官,以他的才识,绝非池中物。这等谋士,可遇不可求。也幸得他愿意归顺本王,否则他定会是本王夺位的最大屏障。”
齐卫更是诧异,这一夜之间,孟秋成怎就成了庸王如此重视之人。
他的心思没有庸王那般深,所以也看不出孟秋成究竟有多重要。反倒觉得孟秋成突然找上门来,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只他一向都不懂人与人之间的算计,从来都是听命行事,便也不再多想。
从庸王府出来,孟秋成的后背已经湿透一片。她也并非有十足把握,所以心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这一趟深入虎穴,实为凶险。
而终究这一次,庸王是信了她的话。
接下来,便是一步一步,请君入瓮了。
她此刻有些迫不及待的赶到了烟雨楼,首先想到的是凤三的安危。一旦长安城起事,战事便也跟着打响,百姓少不得被连累。
好在这烟雨楼背后有人,这里算是安全的。可那时候她和阿羽都在宫中,未必能顾及许多,她还是有些担心。
凡事她都习惯安排稳妥,才放心。所以今日她特意抽空前来告诉凤三,一旦事情有变就跟哑女离开。
偏巧,一进来,就看到了阿羽。
孟秋成一张满是担忧的脸上,立刻转成了不怀好意的笑。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胡说什么呢!”凤三急忙解释道,“阿羽尚且知道关心我,你这小没良心的,这一晚去了什么地方了?”
孟秋成坐下,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道,“庸王别苑!”
凤三听到庸王二字,心头就是一跳,“你怎么去了那里?”
“呵,不去给庸王吃点儿安心丸,怎么能钓到大鱼呢!”孟秋成说着,看着窗口,“进来吧!”
一个穿着紧身黑衣的少女片刻就从窗口窜入。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那张脸也没有多余的表情,直直站在人前,动也不动。周身散发的气质给人一种冷淡疏离,难以靠近的感觉。
少女对着孟秋成拱手弯腰,算是行礼。
孟秋成道,“从今日起,不必监视烟雨楼的其他人。你只需负责凤姐姐的安危。可明白了?”
少女点点头。
凤三好奇打量着少女,“这位就是哑女?早就听说你安排了哑女在这里,今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真的说不了话?”
孟秋成眼底稍有惋惜的点头,“她本该不至于此,可造化弄人。”孟秋成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侧头看着少女,却不见她面上有任何波澜。
但她也不愿继续说下去,免得让少女想起当年的事情。
便对那少女道了一句,“下去吧!”
少女顷刻离开,无影无踪。
“哑女的功夫在我和阿羽之上,护你周全没有问题。凤姐姐,等到那一日,你定要留在烟雨楼内,哪也不要去。”
凤三拉住孟秋成的手,看着阿羽,“我知道,只是你们入宫也要小心,千万不能有事。”
孟秋成眯眼调笑道,“凤姐姐这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阿羽说的?”
凤三羞恼她这个时候还不正经,“是与你们两个说的,尤其是你!阿羽行事稳重,你就偏偏总是铤而走险。这一次,若是宫中内斗,你不可靠近。”
“是,凤姐姐说的话,我哪敢不听呢!倒是凤姐姐偏心,只顾说我,从不舍得说阿羽半句不是。我果真是个没人疼爱的小可怜。”
凤三捏住孟秋成的耳朵,“你又胡说!”
“疼疼疼,我胡说我胡说好了吧!凤姐姐快放手。”
见她求饶,凤三这才松了手。
谁知这手刚刚松开,孟秋成就窜到了门口,做了个鬼脸,“我可没有胡说,阿羽,拦住她,千万别让她过来。”
阿羽抬手,将凤三拦下,凤三气恼的骂了一句,“你就是个木头!”
阿羽微微一愣,慢吞吞从怀中掏出一块上好的翠玉递上去。“这个给你!”
凤三看这阿羽手中之物,问道,“这是什么?”
阿羽脸色涨的通红,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现在送给你。我虽不会说话,可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凤三,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必会带你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