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情的剑客(8)
练剑练到尽处,需与道法相通,抛却俗世牵挂,剑本无情,人亦无情。
祖师爷一生不曾娶妻生子,涅槃前收了此生唯一的弟子,将无情剑的心法与招式传授与他。
自此有了无情剑宗。
一代一代传承下来,连着两代宗主皆未参破其中玄妙,我爹原是他师父心中的不二人选,可惜亦是功亏一篑。
人要懂得变通,练不成无情剑,总不能这辈子就不修剑道了。
我爹悟性极高,开辟出旁的剑法招式,以此寥慰宗祠,立足江湖。
他晓得我多半是做不成第九代传人的,不强求我修习剑招,而是更专注于功法,背了一大箩筐心法口诀。
我爹说:“儿啊,虽说咱家有你几个师兄照拂你,但人也不能全靠他人。能学一点是一点,为的是强身健体,万一遇着事了,你几个师兄和爹都不在,你也能有自保之力。”
爹啊,您闲着没事就抓两个王八壳搁地上瞅,旁人的事都能说出一二门道,偏偏轮到自家的事却是算不准了。
危机来临之际,三个师兄,包括您,都在我身边。
也没能改变得了结局。
医者不自医,剑客教不了他的儿子,更别说不好好当剑客半路去卜卦的武林盟主。
不想当神算子的剑客不是一个好盟主。
不想好好练剑的小师弟不是一个好儿子。
照影剑的剑诀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我想,这一回不能再荒废下去了。
46.
首先,得先让我出去啊!
不然都是空话。
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在我悟出剑意之前,我已经先饿死了。
宏图大业在心头,饿死是小,叫爹娘伤心是大。
也不晓得现在是几时了。
还不如听江御风的,同他去吃香酥鸡。
现在倒好,香酥鸡吃不成,我还成了落汤鸡。
呜呼哀哉。
何苦来哉!
第8章 群豪会(六)
47.
早上起了个大早,围观了大半日比试,饭菜没吃上两口,人就掉进了大坑。
我好饿。
也好累。
更好困!
深坑里黑沉沉的,我打了个哈欠。
我就睡一小会。
48.
他大爷的。
睡也睡不安生,刚闭上眼,摸着周公的衣角,就有人在梦外唤我的名字。
这梦相当怪异。
我先是梦到了谢陵,他一身轻裘,乌发墨眼,长成了我熟悉的青年模样。就是脸色不那么好看,强颜欢笑,眼眶含雾,竟是几欲落泪。
谢陵怎么会哭呢,连我死的时候他都没有掉眼泪。
也许掉了,只是我这口气断得太快,错过了。
旁边立着三师兄,绛色锦袍加身,宽大腰封束出劲瘦身形,脚踏鎏金长靴。脸还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平白添了一丝不知打哪儿来的风流气。
三师兄手里捧着一截红绸,与平日里的气质大相庭径。
我甚至还望出了他毫不掩饰的喜色。
太怪了。
在三师兄脸上找到多余的神情,原本就是奇事一件。
何况他还穿得这样艳丽,更不似他往常的习惯作风。
为啥呢。
绛衣红绸,缁衪纁裳。
苍了天了!
三师兄竟也有成亲的一日!
我又惊又喜,惊是自己惊,喜是为他喜。
他见我笑,也微微勾起了嘴唇。
不过笑意并未停留多久,转而换上了严肃真挚的神色,三师兄半转过身,高堂上坐着的是我爹和我娘。
毕竟他爹娘去的早,家中舅母撺掇舅舅将他送上了无情剑宗,此后与亲旧再无往来。成婚时叫师父师娘来主持,也算合情合理。
咦,
新妇呢?
以三师兄的性子,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我四处张望,挨了我爹好一顿训斥。
“大喜的日子,东张西望做甚么!”
我立刻收回目光,不敢再造次。
三师兄实在是高兴得很,类似的笑意放在我或谢陵面上,只能算作礼貌的微笑,对于三师兄来说,已经是少有。
他朝向我爹娘:“师父,师娘,请您二老放心,今后弟子决不会叫小初受一点委屈。”
49.
?
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
三师兄还在继续陈情:“弟子与小初皆为男儿身……”
我:“???”
救命啊!
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我呆滞地垂下头。
我怎么也穿了一身红衣。
红绸另一端怎么系在了我手上。
我看我还是再昏过去一回为好。
50.
昏是昏不过去了。
我悠悠转醒,浑身筋骨都坐麻了,睡得极不痛快。
声音自远而近,由林中传至耳畔。
“小师弟!”
“常雪初……小初……”
我热泪盈眶,连声应道:“师兄!我在这儿!”
51.
喊完我的脑袋才转过来弯。
来人定然是梦里的新郎官!
谢陵为了标榜自己的不同,连称呼也要做独一无二的,他若是找来了,唤的必定是阿雪。
如此说来,找到我的是三师兄。
不是说三师兄不好,人自身难保时还惦念着让我快走,我当然是很喜欢他的。
喜欢与喜欢又有细致的区别,千万不可混淆了概念。
历经方才的怪梦,任谁见到梦中人都不免尴尬罢!
哎。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在此等小事上纠结犹豫。
不过是个梦罢了。
我试着站起身,然而两条腿又酸又麻,怎么也起不来身。
呜呜呜。
我好怕三师兄没听见这边的呼喊,又扯着嗓子嚎了好几声:“师兄!你听见了吗!”
52.
他听见了。
三师兄攥着火把,星火之光透过石缝渗进来,照亮了黑黢黢的深坑。
他将火把支在一旁,挥剑移开石板,关切道:“小初,没受伤罢?”
“没有!”就是腿软。
夜很深了,他身形轻巧,转瞬跃至坑底,鞋袜沾上尘灰。
“三师兄……你可以抛绳索下来的。”
“无碍。”
他什么都没说,让我抱紧他的腰,脚蹬泥壁,三两下重返平地。
骤然接触到干净空气,我差点哭出来了。
他娘的。
折腾大半夜。
别让小爷知道是谁干的!
三师兄忽然靠近,在我身前半蹲下,语气平缓:“小师弟,上来。”
我:“?”
这恐怕不太好吧。
三师兄顿了顿,重复道:“夜里寒气重,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真是好委婉呐!
木鱼脑袋也有一日会为我可怜的自尊心考虑,我竟然还在纠结于虚幻的梦境。
是我太过狭隘了。
话不多说,事不宜迟,我还是恭敬不如从命罢。
我攀上三师兄的肩膀,接过火把替他照明,乖巧道:“师兄,我们走吧。”
“嗯。”
一手举着火把就是不方便,我另一只手牢牢搂着三师兄的脖颈,生怕一不留神就掉下来了。
他自然不会主动开口向我问询缘由,一路上默默扣紧我盘上去的两条腿,仿佛只是要将腿脚不利索的小师弟背回住处。
指望一个闷葫芦问话,也不知是为难他还是为难我自己。
我觉得很委屈。
于是我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一路不停地将昏迷前后的始末说了个遍。
期间不免提到江御风,我一语带过,只言遇见了白日里大出风头的那位侠士,具体说了些什么那就语焉不详了。
呸。
还侠士。
难为我将这两个字扣在江御风头上!
53.
三师兄背着我走了好久好久。
久到我又困了,在他背上打着小哈欠。
他将我往上颠了颠,低声说:“小初,再忍一忍,已经从后山绕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