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卿相 上(98)
义城距长安并不算太远,崔俣过来时慢悠悠走了两天,实是他故意,若是赶路,这点距离马车一日可至。若去车单马,速度更快,若马擅跑,时间更会缩短。
蓝桥出发时,是下午未时,若一刻不歇,快马加鞭,子丑之时可到渭水河畔!
一路抱着小老虎急奔,马背上颠簸,肯定不舒服,蓝桥骑术只是比崔俣稍稍好点,比起真正擅骑的人还差的远,很快就腿疼腰软受不住了。可主子给的任务重要,骑马只是累又不会死,只要坚持到长安,只要扛过几个时辰,就没事了!
蓝桥咬牙坚持,越累,眼睛反倒越亮,离目的地又近一点了!
小老虎耐不住这样寂寞的奔跑,数次想跳下来,蓝桥紧紧把它抱住,注意着调整姿势力度,哪怕自己再别扭再累,也保证小老虎的舒适度:“乖……阿丑乖一点,一会儿还要靠你闻味儿呢,你也很想帮忙主子是不是?”
小老虎傲娇的哼哼两声,跳不下去,最后干脆窝在蓝桥怀里睡起大觉来了。
蓝桥食水未进,嘴皮干裂,就这么慢慢坚持着,到了深夜……
崔俣把蓝桥送走后仍是心绪不宁,总担心意外。他相信蓝桥必能成功帮他带话,也相信杨暄能力,哪怕真遇到意外,也能全身而退,不会受伤,可还是忍不住担心。
为了调整心内情绪,他干脆不在家里呆着,从小门离开,走在义城街道转了转,下意识还转到赵家门口,见到一些人,看到一些事,听到一些话……关于赵季赵书雪问题的解决,心中亦隐隐有了腹案。
短暂的思绪脱离,迎来的是更为深层的担忧。
回到小院,月光盈盈挥洒,幽凉疏淡,静谥无声,心间的担忧如夜幕中的潮汐,一点点泛上,一层层叠加……那两个孩子,都会顺利吧?
逼着自己紧迫思量感受,未有特别难受的预感,这二人应该会是安全的,可世间任何事,都有个万一,哪怕险险避过,受点小伤,无伤大雅,崔俣都不愿意。
崔俣静静站在窗外,怔怔看深远天空中,星芒闪烁,云层缥缈……直到冷风袭面,他感觉到自己手脚冰凉,鼻子有点痒,有点想喷嚏的冲动。
已是十月……天凉了啊。
……
崔俣和蓝桥心心念念的杨暄,此刻正在砍人。
对,字面上的意思,砍人。
长安城往西,近河池郡的河道,有三个小帮派,目前已被杨暄拿下了两个,现在他所在之处,是第三个小帮派,也是这三个小帮派的头头。
杨暄肩上扛着把大刀,右手单手握着刀柄,左腿踩着把凳子,看着堂前血流如河的惨状,丝毫不手软,唇边挑起残酷微笑:“不说?卸他一条腿!”
甲寅手起刀落,“啊——”一声惨叫声起,堂前水匪腿身分离,血流了一地。
周围帮众噤若寒蝉,头垂的低低,恨不得身体缩成一团,不被看到。
杨暄森寒目光扫视过来,指尖一抬,甲寅已经再次举起了刀……
缺了一条腿的那人立刻求饶:“我……我说!我说!饶了我……”
杨暄放下手,甲寅随之放下手中的刀。
“你的生意,孝敬给谁?”杨暄声线低沉,夜色下似带着血色威压,厉厉绵绵,如这深秋之寒,“刺史的典签,还是朝廷的司马?”
“典……典……”
杨暄手一扬,甲寅手里的刀又架在缺一条腿的水匪颈上:“我劝你小心说话,你的血再这么流,可活不了多久。”
“是司马!长安司马魏大人的管家,我的孝敬全部部给他的!”
杨暄哼了一声。
甲寅继续厉问:“那为何要栽赃典签!”
“典签是刺史的人,魏司马是朝廷吏部派的,与刺史不对付,而且魏司马家出了宫妃,有后台,不怕……不怕事!”
杨暄狭长眼眸眯起,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微妙又讽刺。
长安魏司马,家中有宫妃……不错,他爹后宫里,是有位姓魏的婕妤,只不过那位婕妤并不受宠,是巴上贵妃田氏这棵大树,献上忠心,才得以活的不错。
魏氏是田氏的一条狗,魏家……也就是越王的狗。
越王插手河道的主意不错,毕竟这块肥肉,他自己也很想要,可越王手下办事能力着实太次了些,挑挑选选,就找了这么个东西?
杨暄看了眼堂前血泊中的人,嫌弃的挪开眼:“处理了。”
他交待过后,转身走到外面,看着天上弯月。
月辉淡洒,水面留波。河水特有的泥腥味混在空气中,随着深秋寒风拂过脸颊,说不出的爽快。
杨暄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用自己本事拼杀,在血色过后的安静里,感受天地,享受四野的感觉……真实又残酷,悠远又近在咫尺,时时刻刻提醒着,一时一刻,都不可以轻心,否则,躺在地下的,会是他,坐在这里享受的,会是他的对手。
于他而言,插手河道,比官场心机弯弯绕要痛快好干的多。河帮,水匪,深究起来不过比谁的拳头大,谁的胆子大,并且,利益至上。谁能硬扛干赢这些河帮头,并且能带给大家利益,谁就会被拥护,被效忠,清楚又明白。
他凭着自己实力,加上崔俣言传身教的各样坑人方法,萝卜加大棒的调教模式,很快,拥有了一块小小的自己地盘。以此地盘为基,他大展手脚,朝周边开扩,慢慢的,竟也有模有样。整治河帮,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利益,还有想象不到的消息渠道,以及妙不可言的统治感觉……
好看兔子果然是上苍奖励给他的,自打相遇起,一切顺利的让他不敢相信,还给他带来了很多好运……越王手脚根须,都能恰巧碰到。
那只兔子……现在在干什么呢?
这个时间,肯定在睡觉。真是可惜,不能共赏一轮月,今夜月虽不圆,却别有一番感觉呢。
……
甲寅很快把堂中处理好,出来请示杨暄:“头儿,接下来去哪?”在外面人多眼杂的地方,他是不能叫殿下的。
杨暄考虑了考虑,看天色尚早,住的地方又没有崔俣等着,就准通宵:“去挑下一个。”
甲寅非常佩服自家殿下的能力和精神头,有这样的殿下,何愁大事不成!虽然已经有点累,他还是像打了鸡血一般,双眼放光,单膝下跪虔诚臣服:“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杨暄带着手下离开这里,正要上船朝下一个目的地进发,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一阵响声,沙沙的,脆脆的,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有点像短笛,但其实只是人在练习吹柳叶。
不可避免的,杨暄想起了数日之前,送别崔俣。那时他身上无笛,用柳叶吹了首曲子……比这人吹的好听多了。
他只脚步顿了顿,就没再停留,直接往船上走。
“嗷嗷——呜——”
软嫩嫩的兽声,随着柳叶声一并传来。虽距离悠远,气势也不够磅礴,可百兽之王的气息不容错辨,纵使幼小,那也是一只犀利的幼虎!
只是柳笛便罢,再加上小老虎声音……
杨暄停住,墨染似的剑眉微微皱起,脚下转了方向:“过去看看。”
……
“阿丑……阿丑你慢点!”
小老虎睡够了,突然从怀里跳出去,蓝桥吓的不行,若小老虎只是跳下去玩便罢,可它不,趴地上闻了闻味,突然疯了似的朝一个方向跑,跑就跑吧,它还转着弯,一会儿跳草丛里一会儿爬树上往另一棵上跳,灵活的都不像老虎,像只猴子!
它这么闹,蓝桥骑着马不好追,下了马吧……整个人都瘫了,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使唤不动,只得掐着腰抖着腿拉着缰绳气喘吁吁软言相求:“虎大王……虎大爷……您饶了小的吧,小的实在走不动……”
小老虎听到蓝桥的话,夜色下黑漆漆圆溜溜无比犀利的大眼睛瞪着他,一脸‘真是没用’的嫌弃。不过它也没再跑了,找了处高高大石跳上去,对着东面长叫:“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