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师不是道士(92)
尹从道:“快了。”
韶锦文不知道为什么,宋侯梦都快要跳楼自杀了,封泉和尹从这两个还能在旁边静静等着。
不过两人态度淡然,他也慢慢变得不怎么焦急了。简直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他心里想道。
终于在某一个时刻,无聊得开始神游的韶锦文不经意再一次看向宋侯梦,随即目光凝滞住了,呆愣愣地睁大了眼。
“他!”韶锦文伸出手,颤抖地指向宋侯梦方向,“他……他、他、他……他怎么变得透明了?”
宋侯梦闻言一愣。
他慢慢抬起自己的手,静默地看着,竟然没有惊惧,而是带些释然地笑了起来。
“……这就对了。”
封泉双手环抱,斜倚在尹从身上,挑眉道:“不用帮忙了?”
宋侯梦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远处,不过封泉有些看懂了他的背影:
我想再等一等。
他的身形一点点变得虚化透明,韶锦文看着感觉着急得很,飘到封泉面前,着急道:
“你快帮帮他啊!他、要不然他就要消失了,你快把另一个给消灭了啊!”
封泉斜眼看他:“两情相悦……不,两厢情愿的事,你着什么急。再者,对方是人,而且并没有为恶,只是想要活着而已,何错之有?所以为什么要对付他?”
韶锦文道:“可……您不是天师吗?”
“天师不是审判官。”封泉道。“而且……”他转头向韶锦文,“你不是也说,那一个宋侯梦才更像是你认识的那一个吗?眼前这个这些年活得一点意思都没有,被另一个更好的代替了,岂不是对两个来说都是得偿夙愿?”
韶锦文无话可说,反倒是被封泉倚着的尹从屈指敲了一下他的头,“你真的是天师?”
封泉仰头看着他,笑道:“就是还没考证。”
尹从说:“他要来了。”
封泉:“不要打扰他们。”
故梦来了。
他仿佛没有看见封泉和尹从这两个人,径直朝着宋侯梦走过去。宋侯梦也仿佛是有所感应,转过身看见他。
封泉拽了拽尹从的袖子。
尹从手腕翻转,缩小的命书静静悬浮在他手掌心。这一瞬间空气凝滞,空间似乎被硬生生分隔开。韶锦文感觉只是眨了一下眼,自己面前已经空无一物。他左右看看,惊恐道:
“咦,人呢?有三个人呢?消失还带传染的吗?”
故梦只身走向宋侯梦,微笑着,仿佛是看见许久未变的朋友。
“你好啊。”他说道。
宋侯梦莫名感觉到局促,双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放。他讷讷地“哦”了一声,然后说:
“……你好……”
故梦再次笑了笑,然后朝宋侯梦伸出手。
他的指尖穿过宋侯梦到额头,而后宋侯梦心神恍惚,一转眼已经来到了车流人往的街道上。
他茫然地转身四顾,周边人行色匆匆,熟悉的只有自己一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抱着公文包,穿着板正的工作服,皮鞋锃亮,看起来光鲜极了。可是他便是觉得自己仿佛是忘记了什么,好似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朝着他的目的地——公司走去。
可是,他就是站在这里。他应该站在这里,这没什么问题。他三十来岁,家庭和谐,他要养育妻女,努力挣钱,勤奋工作……这是所有人都理所应当会走的,并且十分教人艳羡。
……这种生活。
宋侯梦不再去想自己到底是忘记了什么,抱着公文包匆匆赶上了地铁。
工作、午餐、休息、工作。
仿佛经历了千万遍,他生来就应该是做这些。他被安排到滚滚红尘当中来,就是为了挣钱、工作、养育家庭。
……而不是为了什么生活。
这算是什么生活呢?
【那就不要这个生活了。】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脑中。仿佛是惊雷闪过,他一下子彻悟了。随即就被这道声音掌控了全部的思绪。
“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下去呢?”宋侯梦心里想。
“我应该这样,我在这个社会上有责任,我有亲朋有子女父母,但是……我不想。这样简直没趣极了。”
他没有注意到,一丝灰色的丝线慢慢顺着他的脚踝往上攀爬。
“我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呢?把我这一天复制粘贴几千遍,我这一生就过完了。我想看看其他的东西。”
宋侯梦突然明白过来,拍案站了起来。
周围的同事都好奇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要做什么。
宋侯梦这个平日力求待人和蔼、不生事端的老实又木讷的人,却竟然再次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纸张都飘落下来。然后宋侯梦笑起来。
“哈哈……我究竟在等什么?”
旁边的同事小心地看着他,“你……看了什么笑话,之前可不见你上班溜号啊。”
宋侯梦耸了耸肩,一张有些沧桑古板的脸突然变得生动起来。他无所谓地撇了撇嘴,“突然想笑,那就笑呗……我要上去看看。”
所有人当然都在忙他们自己的事,没有人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他身上。人生下来都是有任务的,每个人都有他自己必要去做的事。
而宋侯梦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爬上楼顶,看看现在的蓝天。
第79章
楼上很静,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他爬到了楼顶,天台上砌着水泥,那边一个矮矮的台子。
远近是晴空万里,天空明媚。
宋侯梦走到了天台边缘。
往下看去,高楼鳞次栉比。冷风顺着面颊划过去,对面的高楼玻璃在反光。
他又听到那个声音:“你好。”
宋侯梦也笑道:“你也好。”
“你在看你自己吗?”
下面是蚂蚁一样的车流人往,已经高得看不见具体人像,只是如沙砾一样从道路上不断流过。看不见脸和具体形容,只是轨迹。
宋侯梦说:“是,我在看我自己。”
他突然就伤感且悲怀起来了。宋侯梦便攀着低矮的台子,站到上面去。西装紧绷,不太利索,他别扭地扯了扯衣领,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他看着下面的街道,就想到自己。
他回想着,才发现自己是一个何其普通的一个人。
他上学时候平平庸庸,考了一所一般的大学。
毕业后在单位工作,朝九晚五,薪资中等。
他娶了一个平平庸庸的妻子,有一个孩子,日子平稳清淡。
就同下面那些碌碌不停周转的人一样,他的人生就在这样一条既定的路线上徘徊。他的野心和壮志被磨成了稀碎的茶米油盐和焦头烂额,他是几十亿碌碌鼠族中的一个。
“那么我呢?”那个声音问。
宋侯梦说:“你是谁?”
“我就是你。”他说。
我是你奋力追逐的,曾经为之拼却一切也在所不惜的,灌注他所有年少热血的……自己。
宋侯梦转身,一个满带着笑容的脸在他身后。
他认得那张脸。
年轻而张扬,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他有才华,敢幻想,他曾经如此。
宋侯梦又低头打量自己。
穿着一成不变的西装,一成不变的颜色。上面有褶皱,被他熨平过好多次,最终定型成为这个样子。
“你想说什么?”年轻的少年说。
宋侯梦笑起来,然后举起手。
“你看我这一双手。”
带着茧子的大手,经历过风霜蚀刻,变得沧桑而坚韧。
“你看这一双手,是如此的不自由。”
“我会想念以前,”宋侯梦转身看着远处的天空,“可是我现在正站在这里。我做别人都在做的事,走别人都走的路,想别人都在难的前途,确定别人都以为对的道理。世上总是庸人比伟人多得多,我也是大多数人之一,所以只能被困在这样的框架当中,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