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任大少爷的资质不错,生得挺像大老板,做事也挺像,据说任家三少爷是个病痨,看样子大老板是打算把事业交给大儿子来管理了。一群人留着说了些话,毕竟是春节,还留下喝了几杯酒,才都告辞离去。大少爷是个有点能力的,和那几个人处得很不错,看样子心眼也不少。
只不过,他从头到尾都站在后头,没怎么参与他们。
待其他人都出去了,大老板突然开口问他:“阿景,你看潇洋怎么样?”
他斟酌了片刻,把方才自己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大老板点了点头,轻叹一声,说:“给你看些东西。”
大老板把文件交给了他,他当下翻开来瞧。
那是一份企划书,中规中矩,看过去应该是大老板名下财团今年预定的发展案。他稍微瞧了瞧,点了点头。
大老板点了根烟,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
“看看。”
他依言打开来,看了看,乍看之下,应该是和原来那份企划书同一个方针,不过实行方法不同。他看着看着,等翻过最后一页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烟灰缸里是满满的烟蒂。
大老板问,“你看怎么样?”
他点了点头,说:“这份好。”
大老板呵呵笑了起来,却又摇了摇头。
然后,轻叹一声,说:“不是我要偏心。”大老板看了看外头,说:“潇洋啊……就是怎么也比不过他弟弟。”
后来,大老板带他去见了任家三少。
走到三楼的时候,大老板放轻了脚步,似乎连呼吸也跟着轻了起来。然后,在东厢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大老板轻敲了敲,这样子不像是要去看儿子,说是去见上司还差不多。
那个房间带给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暗。
有种昏昏沉沉的感觉,扑鼻的药味,还有一股奇异的檀香味儿。房里也没有什么布置,和外头的红色喜气比起来,有种清冷的感觉。大老板告诉他,那檀香是他特地从泰国让人带来的,有助眠的效果,据说对气喘还有点奇特的疗效。
他转过头的时候,才看清楚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大老板唤了一声:“三儿。”
他说不出什么感觉,那看过去不像人。
先不说那白得有些渗人的皮肤,那整个五官组合起来,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就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要不是那一头乌黑的发丝,他会觉得,眼前这个任家三少,或许还患有白化症。
以前乡里也有白化症病人,皮肤也是白成这副模样,气息也是弱呼呼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大老板在床边看了看儿子,然后摇了摇头,替床上的少年拉了拉被子,然后又带着他走了出去,样子却是老了十几岁一般。
大老板在阳台对他说:“三儿是不能指望的了。”
“他病成那样子,我也不好让他沾这些有的没的,晦气。”
他点了点头,三少爷就像是个易碎品,那份企划案完全看不出是由那一只纤细的手写出来的。
他明白大老板的心情,三少爷是个少有的好苗子,年纪小小就有这种才干——他想起房里躺着不动,连呼吸都轻微的完全感受不到的人,突然觉得有点惋惜。
后来,他听着大老板的吩咐,开始辅佐大少爷。
约莫是一年左右,大老板就倒下了。脑溢血,转眼就一命呜呼了。
大老板台面上的事业,全部由王太做主。他仍旧帮着大少爷,不过大老板暗里的事业,却是怎么样也不敢随便交出去的。
王太曾经有向他打听过,不过他这人就是木讷,到最后王太也是什么也问不到。
王太也是个有点手腕的女人,公司管理的不错,在外也听人家叫她一声“任夫人”,风光无限。
大少爷做事如同他人,中规中矩,没有大差错,自然也没有大作为。
但是,小功总还是有的。
他这辈子最不能忘记的,估计就是那一件事了。
当天是大老板的忌日,所有任家人都去拜祭了。他自然也去给大老板上了香。
意外就是出在这时候,大少爷有他在身边自然出不了什么大事,事情是出在任夫人那里。
二小姐和三少爷被歹徒绑走了。
这是何等的大事,任夫人当下就昏了过去。
就在他们正打算和歹徒接洽的时候,却收到了一连串断断续续的讯息。
后来靠着那断断续续的讯息,总算找到了二小姐和三少爷,就在一间旧工厂里。二小姐人没事,就是哭哑了嗓子,漂亮的脸蛋满是脏污。等他带着人走向角落的三少爷时,神智涣散,看过去有些虚脱,却丝毫没有慌乱的神情。在他的脚边,有一台老旧的,像是电报机的东西,看过去是粗略重组的。
或许这是幸运,不过所谓的幸运,也就只是那旧工厂的电力还在运作罢了。
这件事,也把任家三少爷折腾去了半条命。
不过,他想,他对这个人,或许就是从这时候,亦或是更早以前,就抱有着崇敬。他辞去了大少爷身边的工作,转来给任氏三少当下人使唤,在许多人眼里,确实是件愚蠢的事情,对他而言,或许没有比切身来照顾,更能让他放得下心。
那时候,很多人都看走了眼。
三少爷十五的时候,跟着他去看在东区的厂子,后来大老板地下的生意,却是给这任氏三少翻倍了去。
他还记得,三少爷那一张白苍苍的脸蛋,衣服里里外外包了几层,还盖着毯子,看过去有点弱不禁风。
只不过,当三少爷一抬眼的时候,却硬生生地让人不由得低下头去。
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就连他有时候,也会不敢直视那一双眼。
三少爷是个有本事的,一身病拖着,却怎么还是挡不住会发光的石子。偶尔给任夫人提出的几个点子,带来的却是千万商机,几番下来,这底下的人也是人精,叫着另一个人大少爷,转眼一瞧见那一边静静坐着的白面少年,却是恭恭敬敬,弯腰唤声:“三爷”
任三爷站得越高,人却是越发清冷怪异起来。任三爷和母亲兄姐关系不算亲密,不过若和对外人的薄情比起来,这已经算是亲厚的了。
然而,当任三爷关在房内,躺在床上,止不住低烧,任夫人看了一会儿就出外应酬,亲妹老嚷着受不住那股药味儿,兄长却是温润中饱含着疏远。
这么样一个人,成了这冷冷淡淡的样子,倒也是不意外了。
至于其他,任三爷骨子里似乎天生带着一股寒气,年岁越长,这性子越加孤僻,对外的时候还能说上几句谈笑一二,一回到屋子就是关在房里,一副什么也不管的模样。
他能做的,只是站在三爷身边。
三爷冷的时候,给他盖个毯子;三爷闷的时候,给他拿一本书;三爷累的时候,给他点香关等;三爷笑的时候……
时光太磨人,他渐渐老了。
但是,他也还记得,三爷真笑的时候,是怎么模样的。
那模样……
唉,他记得,是那个午后吧。
三爷在医院待了几乎大半年,回到屋子里,仍旧是冷冷清清的性子。
一直到某天,三爷坐在窗边,突然开口问他:“叫、什、么、名……”
他把三爷的药放在桌案,走了过去,顺着三爷的目光望外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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