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该知道,谢青寄不会拿他任何东西。
实际上两年前开始,谢青寄发现他的工作性质以后,就不再要谢然任何的钱或物,谢然想给他买点什么,都得经谢婵的手,得骗着说是她买的,谢青寄才肯接。
只有那天一次例外,谢青寄心血来潮,找他要了一枚硬币坐公交车。
谢然以为谢青寄今天只是被王雪新逼着,不在乎谢然是不是真的会回家,完成任务就打道回府。谁知谢青寄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掏出课本摊开,笔袋也拿出来,用行动告诉谢然今天必须跟他回家吃饭。
谢然有些无语地看着谢青寄开始写作业,也不搭理他。
他已经不太想再迁就谢青寄,更不愿意让对方看出自己的余情未了。
谢然恪守本分,开始催眠自己。谢青寄这人脑子聪明,一旦谢然对他表现出任何的“破例”行为,他就会猜到那天晚上根本不是什么喝醉酒的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亲近。
他故意冷着脸,不和谢青寄说话,期间该抽烟就抽烟,该在电话中骂人就在电话中骂人。有位小姐进来说她们的药快卖完了,让谢然再想办法进些货。
“知道了,等等。”谢然把她叫住:“这手机多买了一个,你拿去玩吧。”
小姐“哇”了一声,并不推诿,笑嘻嘻地接过,跳到谢然身上亲他一口,笑着走了。
那响亮的一声感觉像是在谢然脸上炸了个炮,隔壁屋的都要听见,谢青寄却头也不抬,老僧入定般专心地学习。
这是兄弟俩在上完床后,头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也是谢然在重生以后,第一次这样仔细观察十七岁的谢青寄。
谢然死的时候谢青寄马上就要过二十四岁生日,也是他在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
说来也矛盾,谢青寄眉骨高眼窝深,脸上没有多余的肉,单看五官,比谢然要充满攻击性,没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显得很不好相处,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个人心肠很硬。
他长着一张薄情寡义的精英脸,像律师,像白领,像搞金融的,就是不像警察。
谢然虽是个流氓混混,可却是个面善的人,以至于很多人看他第一眼,都很难把他往违法乱纪这方面想。
他失神地盯着谢青寄,心想他真的是心甘情愿,想当警察吗?
小时候家里很穷,母子三人的日子并不好过,父亲每个月给的生活费都被王雪新存起来,留着给他们三个上大学用,只有其中一个过生日的时候才会全家一起下馆子。
吃完饭,谢婵和王雪新忙着打包,谢然躺在椅子上打嗝,谢青寄嫩生嫩气地喊来服务员,说要开发票。
服务员立刻接道:“不要发票的话可以免费送你们一瓶冰红茶。”
谢然一听,跟着摇头,其实是在等服务员加价。
“再送你们一瓶果粒橙。”
一般送两瓶就到顶了,再矜持下去一瓶也喝不着,谢然正想假装略一思考答应下来,却见谢青寄十分有原则:“不行,老师说了,开发票才能避免偷税漏税,收上来的税都是用来建设城市的。”
谢然拼命给谢青寄使眼色,眼睛都要飞出去,弟弟却视而不见。
服务员遗憾作罢,把发票拿了过来,谢青寄唐僧一样絮絮叨叨,教育谢然,嘴里念叨着什么要听老师的话,握着发票刮出个“谢谢惠顾”,谢然一脸痛心疾首,惋惜那两瓶飞了的免费饮料。
谢青寄这人从小就正气凛然。
一想到谢青寄小时候,谢然就忍不住笑出声。
这声音惊动谢青寄,百忙之中堆积成山的作业中抬头,看了眼谢然。
谢然立刻不笑了。
气氛后知后觉地变尴尬,谢青寄一顿,低头继续写作业,笔却是好久没动过。好在谢然的小弟快步进来,脸色有些焦灼,谢然一看心中就咯噔一声,怕是小马那边出什么问题。
果不其然,小弟走过来,说小马催债的时候遇到点麻烦,叫谢然过去一趟。
那感觉像是一下从楼梯上踩空,几乎是瞬间,谢然的心跳频率就飙起来,大约是看出他脸色不好看,小弟又赶紧补充道:“没和人发生冲突,就是小马哥用的办法有点……兄弟们怕出事,才叫你去看看,他只听然哥你的。”
谢然一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他不易察觉地松口气,没出事就好。
上次他和小马的争吵被兄弟们全程围观,大家都知道谢然对小马追债手段的态度,怕是这次的情况比较棘手,小马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兄弟们怕谢然和他事后发火,才决定背着小马把谢然叫过去看看。
谢青寄也跟着收拾书包,谢然叫人开车把他送回家,他却抱着书包挤进谢然的车里,用那副叫人无可奈何的淡定口气道:“不了,我就跟着你,你解决完事情以后就回家,不然我要被妈骂的。”
谢然一向管不了谢青寄。
路上谢然就一直在想,得找个机会劝说小马,叫他不要再干这行,可小马习惯了这样来钱快,风险高的工作,不做这个,他又能去做什么呢?
小弟们开车把谢然带去老城区,小区门口的警卫亭破败不堪,早就被流浪汉霸占,楼身爬满青苔,甫一进到楼道中去,就闻到一股发霉的馊味。
一路听着打骂声上到三楼,马贝贝不知遇上怎样难缠的角色,正大动肝火地骂人。正是饭点的时候,站在楼下还能看见有几户亮着灯做饭,无一人出来凑热闹,或许是这样的事情在藏污纳垢的老城区司空见惯,也可能是住在这样的地方早就自顾不暇,没有人愿意掺和别人家的事情。
谢然一凑近,就听到小马打人的动静,夹杂着时而气若游丝,时而高亢的求饶声。
小弟们见谢然脸色不好,刚想上去提醒小马,然哥来了,收敛一些,谢然却把他们一拦,意思是看看再说。
谢然站在门口,抱着胳膊冷冷听着,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更别说陌生人的,只是对小马这种阳奉阴违的做法有些不高兴。
恐吓和殴打是追债过程中常见手段,谢然却很少用,小马一定还做了别的什么,才会让手下们看完觉得非得把他叫过来不可。
屋内,一个身形瑟缩,满脸胡渣的男人头破血流,双手被捆着坐在硬板凳上,被以小马为首的凶神恶煞的大汉们围成一圈,他下半身被扒光,能看见的地方皮肤青紫一片,估计是被小马打的。
小马一脚踹向椅背,使一端翘起,欠债人双腿大敞着腾空而起。
他嘴里像只死狗一样呜呜咽咽的,像哭,也像吼叫,小马充耳不闻,招呼着其他人拿出马克笔往他瑟缩的阴茎上写字,要写“欠债还钱”,写不下,一群人又哈哈大笑,只能写在他肚皮上,写完后还拿数码相机拍照。
“我知道你有钱!你老婆上个礼拜刚买张机票飞国外了!有钱送老婆出国,没钱还债?!”
小马恶声恶气。
那男人似乎被戳中伤心事,又或许是被人扒光往阴茎上写字早已摧垮他仅有的自尊,他像是哑了般,神情灰败地任小马羞辱。
小马见他嘴硬,狞笑一声,一股血性从脚底冲到头顶,让人端出早就准备好的尿盆,里面装着浓痰和尿液,是他专门挨家挨户敲门搜集的,准备掰开他的嘴给他灌下去,鲜血和怒意刺激着他的神经,小马现在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谢然面色一变,刚要出手阻止,旁边的人却先他一步。
“等一下!”
小马停下,红着眼睛回头往门边看,只见一身校服的谢青寄挺身而出,脸上没什么表情,踩过一地狼藉,无视一群虎视眈眈的纹身黑社会,一瘸一拐地停在桌前。
众人这时才发现端倪。
一只穿着小皮鞋的脚从桌布下伸出,原来有人藏在下面!
谢青寄掀开桌布弯腰,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心无旁骛地玩玩具。
她见被谢青寄发现,也不害怕,和他对视一眼后又继续玩自己的,显然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
谢青寄朝她招手:“过来,叔叔带你出去玩。”
那躺在椅子上的男人又瞬间活过来,嘶吼着骂谢青寄,还以为他同这群黑社会是一伙的,被小马一拳揍在脸上,痛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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