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遇看着暴躁的父亲,哭泣的母亲,陌生又迷茫。
他觉得自己好像跳了出来,不在他的身体里,觉得自己仿佛接受不到这躁动又多样的情绪,只能呆呆的看着,说不出话。
叶遇天还没亮就出了门。
他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天上有飞机飞过,他仰着头望着,心想,他什么时候才能去坐飞机呢?
镇子里没有专门的复读学校,叶遇只能跟着这一级的高三再读一年。
同村的人看到他,笑他考了三年都没有考上,说他痴心妄想,癞蛤蟆心比天高。
“他们家还指望他成为金凤凰呢,结果根本就是只癞蛤蟆。”
同学哈哈大笑。
叶遇觉得自己脸上刺的难受,——他现在听的金凤凰三个字都觉得羞耻,觉得臊得慌。
同村的学生回去就告诉了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转头告诉了邻居。
邻居笑着对新媳妇道,“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他今年肯定也会考试,我可真是太了解他了。”
没一会儿,大家就都差不多知道了,都笑了起来。
他们早已经从最开始的羡慕变成了现在的奚落和嘲笑。
仿佛这个时候踩上一脚,就可以让自己看起来高高在上一般。
他们看到迎面走来的叶遇父母,问他,“叶遇还在读书呢?这都几年了?四年了吧?大学都该上完了呀哈哈。”
“是考了四年,读了六年,再读下去,就和抗战的年份差不多喽。”有人纠正道。
“可快别说了,这读了这么久,不就是想当大学生吗?范进都能考到五十多岁呢,叶遇肯定也行。”
叶遇的爸妈臊的和他们嚷了起来,对方扔了手里的瓜子皮阴阳怪气道,“嚷什么呢,又不是我们不让你们这金凤凰往出飞,这不是你们这金凤凰飞不出去吗?这么多年了,我看这怕不是凤凰,是掉毛的鸡 吧。”
叶遇的父母气得和村里人打了起来,打完后,又为叶遇的不懂事而悲伤。
他们找到了学校,劝叶遇放弃,可叶遇很坚持,叶遇的父亲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说他不懂事,从来不考虑父母的处境,从来看不清自己。
他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很可怜,至少在老师的眼里一定很可怜。
他好像很难受,无法承受,可是又仿佛跳出了自己的身体,看戏一般,呆呆的站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学校。
他还是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想去他没去过的地方,坐他没坐过的飞机。
可他偶尔复习写卷子的时候,也会想起他父母痛苦的神情,想起向坚笑他“这是第几次了?第四次了吧?”,想起村里人说“就他们家那样,还想出个大学生,真以为自己祖坟冒青烟了啊”,想起他爸妈说“你没这个命,认命吧。”
临近考试的时候,叶遇病了,他拖着病体去了考场,意识模糊的答着试卷。
他隐约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村子里,从村头走到了村尾,从村尾又走到了村头,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兜兜转转的走来走去,却似乎走不出去。
他看到风筝掉了下来,他跑过去捡了起来,却发现风筝没有线,他没法让它飞起来。
他迷迷糊糊的答着题,耳边总是嘈嘈杂杂。
一会儿是他爸妈说他心比天高,一会儿是村里人挖苦的叫他“金凤凰”,一会儿是曾经的工友劝他不都是一样的工作、结婚、生孩子。
所有人都在拉着他,想让他停下来。
一年,两年,三年,年年如此。
叶遇不是很明白,他只是想实现自己的梦想,为什么都要笑他。
他很努力的想忽略掉他们,一个人坚强的往前走,却发现他好像越走越慢了。
叶遇的意识慢慢混沌了起来,他的笔还在写着答案,可是他的脑子已经没法准确的思考了。
他在最后的作文上,写了“命”这个字,他不知道他的命是什么,但是……但是什么呢?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写这个字是为了什么。
不出他的所料,这一次,他依然成绩很差。
村里人已经习惯了,叶遇的父母也习惯了,甚至连叶遇自己好像也习惯了。
他攒的钱花完了,他重新去找了工作,开始继续挣钱,看书。
他蹲在马路边,看着夕阳沉下去,一天又结束了。
每一次都一样,每一天都一样,每一年都一样,所有的一切,好像都从来没有变过。
还是他十八岁的时候那样,但是他已经二十二岁了,他已经重复了四年了。
向坚从修车厂出来,看到了他,叫他,“哟,金凤凰,怎么今天没回去看书啊?”
叶遇看着他抽着烟,站在夕阳下,——就连向坚的嘲笑,都和十八岁时的一样。
叶遇站起身,往回走去。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人需要梦想吗?
或许没有梦想,人才能活的更轻松吧。
叶遇扔了自己的书,点燃了自己的练习册,他学会了抽烟,和大家一起喝着酒打着扑克。
他的父母欣喜的发现儿子变正常了。
他们拍着他的肩膀,说,“这就好,这就好。”
叶遇笑的声音很大,心里很悲伤,他在鲜花盛开的院子里抽了一晚上的烟,迷茫的抬起头,却再也没有看到天空有飞机飞过。
他再也没有梦到风筝了。
二十五岁的时候,叶遇结了婚,结婚对象是邻村的一个女孩儿,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漂亮,向坚他们拍着他的肩膀说他赚了。
叶遇就也笑,说他赚了。
他们说起了曾经的事情,向坚说,“你现在想想,你当时是不是傻啊,非要考个大学,还不如早早地就放弃,这会让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就是。”其他人笑道。
叶遇见他们笑,就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敞亮,十分喜庆的样子。
窗外下雪了,一个晚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
叶遇送他们离开时,突然想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也是一个晚上,他蹲在生机盎然的夏天里,抽了一晚上的烟,哭哭笑笑的,恨不得死在那个夏天,死在这无边的黑夜里。
可那已经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看着白皑皑的白雪,安静的站着。
大雪落下,落在他的身上,他就像一个停滞的不会思考的雪人。
许久,叶遇拿出了烟,点燃了手里的烟。
他一口一口抽着烟,最后,烟灭了,他的故事也结束了。
第二三九章
这个电影其实并不算压抑,甚至余迦宥没有浓墨重彩的仔细去剖析叶遇的心里,挖出他的痛苦与挣扎给观众看,可是偏偏,就是这种绵绵如细雨一样的悲伤,让林洛清愈发觉得哀痛。
叶遇的一辈子,幸运于他接受的教育,让他有了梦想,可也不幸于他接受的教育,让他有了梦想。
他最开始的那次高考失常,是一次谁都没想到的意外,然而就从这个意外开始,一切的一切宛如失控的火车,载着他朝深渊奔去。
他明明可以拥有着更好的更清醒的人生,却一步步放弃了自己的梦想,抛弃了自己的思想,走上了他从不想去走的路。
可悲的是,故事的最后,没人觉得他生活在深渊,所有人都夸他正常了,聪明了,赚了,甚至连叶遇自己都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和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他死在了那个生机盎然的夏天,万物生长,一切都充满了朝气,唯独他,将自己杀死在了那个夜晚。
林洛清从接到这个剧本就开始品味这段故事,这么久,也难免有许多感慨,和施正在叶遇、向坚这两个角色上聊了许久,最后才依依不舍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临睡前,余迦宥把通告表打了出来,交给了每个演员。
林洛清看着上面满满当当的通告,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季屿霄。
季屿霄给他回了电话,问他,“怎么还没睡?”
“刚刚在和正哥聊剧本来着。”
季屿霄是知道施正也参演了这部戏的,只是不知道:“他演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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