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二十年前老张也还在,应该让他看一看,自己有个多好的乖孙呦。”
“好,那咱们一起去二十年前。”
……
一老一小的说笑逐渐消散在盛夏的蝉鸣声中,只余嘒嘒。
另一边高倾和胡嘉已经乘着出租车先一步到家,两室一厅的屋子因为许久没人住落下一层薄薄的灰,两人一个打扫房间一个在厨房做饭,各自做着事情,沉寂的空气中谁也没有说多余的话。
张天明推着喻奶奶到楼下后,高倾把老人背上了二楼,轮椅也折叠起来拿了上去。
回到家里,喻奶奶脸上的笑意始终挂在嘴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饭后老人浇了花,下午又把棒针和毛线拿出来开始忙着织围巾,喻奶奶靠在沙发上,手指好像没有原来那么灵活了,给围巾简短的收尾都花费了两个小时,但完成后老人又笑得开怀。
张天明试了试围巾,很暖和,暖到心底。
喻奶奶好像有点累了,回房间躺下休息,然而只睡了三十分钟就醒了过来。
张天明端着温水进去时,喻奶奶靠在床头,却对他摆手说道:“把高倾叫进来,奶奶有话想跟他说。”
张天明微愣,然后转身去叫高倾。
高倾一身黑衣,走进房间后,喻奶奶抬抬手,示意他把门关上。
高倾关上门坐在床边的木椅上,安静的房间内从窗外倾泻进澄黄的夕阳,多了一层暖意。
“高倾,奶奶有件事想拜托你。”
喻奶奶微微沙哑的声音徘徊在房间,她脸上带着笑,好似回忆着什么,缓缓念叨起来:“当年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几个都是还没长大的小豆丁,眼里干净又清澈,瞧着比大山里的泉水还要纯净耐人儿*。只有天明不一样,他心里有事,好像装着天大的事却不肯说。”
喻奶奶的声音越发沧桑,她眉心带着忧愁,叹口气道:“奶奶到现在都放心不下天明,这孩子心思太重了,又太孝顺,对奶奶从来报喜不报忧,他读了这么久的书,成绩一直很好,可初中和高中都没有什么朋友,唯一联系的就是你们几个,奶奶看着他长大,总觉得他这些年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一样,从不想着自己,也没有为自己活,他身体又不好,奶奶心疼他,更怕他出事……”
“这些话啊奶奶思来想去,只有跟你说。胡嘉是个女孩,以后总要嫁人生子,陈超又是个苦孩子,一个人打拼不容易,奶奶看着你们长大,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也都是天明在意的人,可是奶奶看得出来,在天明心里啊,最在意的还是你,所以奶奶想拜托你,以后不管怎么样都能一直陪着天明,哪怕是他成家立业了,你也能当他最亲的家人,让他有个人能说说心里话。”
喻奶奶的话一句句像是古井无波的潭水深入高倾心底。
窗外的夕阳沉下,昏黄的房间内高倾挺直的背脊在地面拉长成一条线,他沉声点头,答应了喻奶奶的话。
“好,我陪着他。”
喻奶奶笑了,眉间的忧愁也随之散去。
房间内的这番谈话无人知晓,张天明也没有询问,只当是喻奶奶在感谢高倾这些天在医院的照顾。
因为第二天一早,喻奶奶就把自己当年结婚时的金首饰拿了出来,有耳环有项链,还有一对金簪子,装在一个古朴的小木盒中,通通给了胡嘉。
胡嘉连忙推拒:“奶奶,这么贵的东西我不能要。”
喻奶奶笑着说道:“怎么不能要,天明是个男孩子,以后也用不上这些,这么好的东西不能浪费了,一想到我们嘉嘉结婚的时候,能戴着奶奶给的金首饰,奶奶心里就高兴。”
胡嘉心头酸涩,抱着怀中的首饰盒,忍住那抹苦涩后展颜一笑。
“谢谢奶奶。”
……
八月的第一天,胡警察请了年假来T市。
喻奶奶见到胡警察的时候,坐在轮椅上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道:“小胡得少吃点喽,才多久没见就胖成这样。”
胡警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喻奶奶面前难得收敛了自己的脾性,找借口道:“这些年治安太好,做警察的都没有小偷可抓,只能坐着养膘。”
两人在客厅聊着家常的时候,张天明和高倾已经出门买菜,胡嘉也在厨房忙着蒸饭。
胡警察看着窗台的几个盆栽,站起身把盆栽底部的黄叶摘掉,身后传来喻奶奶略显苍老的声音。
“这段时间,让你破费了。”
胡警察回过头,挑着眉笑:“老太太,张天明以后就是我干儿子,不仅现在破费,以后我还得供他到大学毕业。”
喻奶奶惊讶了一瞬,然后咯咯笑道:“你啊还是老样子,多管闲事要被嘉嘉的爷爷奶奶说叨喔。”
胡警察转过身,神色一正。
“这不是闲事,是家事。”
张天明和高倾进门回来时,刚好听到这句话,放下买回来的菜和肉,张天明站在厨房门口笑道:“胡叔叔,不管什么事,今天您要来厨房帮忙做事才行。”
胡警察扔掉手里的黄叶,大摇大摆的走进厨房,还不耐烦道:“去去去,你们几个都出去,别跟老子这碍手碍脚的。”
胡警察烧得一手好菜,中午是满满丰盛的一桌,喻奶奶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甚至盖过了外面的蝉鸣声,在烈日炎炎中感到恣意舒畅。
八月的第二天,清晨的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阳光一点点渗透大地。
张天明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给喻奶奶准备温水和药,敲了敲她的房门,然后走到床边轻声唤道。
“奶奶,该起床了。”
喻奶奶平躺在床上,脸上带着祥和的笑意,却没有睁开眼再回答张天明的话。
张天明放下手里的药片,静静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阳光从窗外照射到床角,在喻奶奶银白色的发丝上落下一层金灿的晖光,是那样耀眼好看。
高倾和胡嘉走进房间时,看到的是张天明神色怔怔的模样。
胡警察立即皱眉上前检查喻奶奶的情况,然后走到窗边掏出手机拨打了殡仪馆的电话。
电话挂断后,房间内一片沉寂。
胡嘉迅速转过身,捂着嘴仰起头平复心绪,再回过头时,她握紧张天明冰凉的手。
“天明,奶奶走了。”
张天明听到这句话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声音低哑。
“嗯,奶奶去二十年前了。”
胡嘉瞬间红了眼眶,说不出话来。
殡仪馆的车来得很快,他们小心翼翼的把喻奶奶抬到担架上,一路开往了郊区。
张天明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好像忽然变成了黑白默片,那些在风中摇曳的树叶和飘零的花瓣,失去了颜色让人熟悉又陌生。
他也像是一个失去思想的木偶,下车后跟随着大家走走停停,然后踏入殡仪馆的大门。
这里到处摆放着五彩斑斓的花圈,和一座座黑色的棺木,入殓师做好修容后,老人被移到棺木的高台上,礼仪师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台前,面无表情的说着一些告别仪式与悼念的话语。
看着一切结束后喻奶奶的身体被推入冷柜,胡警察上前在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商讨着什么。
张天明站在空旷的灵堂内,望着头顶黑墨书写的“奠”字,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张天明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沉静,又头脑清晰,他清晰的记得两辈子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是怎样被喻奶奶领走,高倾是怎样被虐身亡,胡嘉和陈超是怎样失去了联络,成年后的徐莹莹又是怎样哭着跟他说要找到他们。
重活一世,张天明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所有的事情。
可原来很多事情仍然是他不能掌控的。
不管多么努力,喻奶奶的生命比上辈子也只多出了一个月零七天。
为什么呢,是他哪里疏忽做错了吗,是他还不够孝顺尽责吗,还是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谁也没办法改变生老病死这个亘古不变的法则。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