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有一滴水珠自冰锥上落下,啵地一声滴入深潭,荡开一圈涟漪,而后猛然沸腾起来。
李瑾注视萧绯桃花带雾般的眼睛,神色变幻莫测。
下一刻,他忽然把自己的手塞进了萧绯的衣领里。
萧绯被他手上的寒意一挨,浑身一个激灵,又被他摸得发痒,控制不住笑得仰倒在榻上,乱蹬求饶。
李瑾把他按在榻上捉弄:“怀峥现在冷不冷?”
“冷!冷!李温如,你快把我放开!不要挠我的腰!!!”
同椒殿内帝与上将军纵情取乐的消息在午后被秘密传至卢府。
与卢荜风走得极近的几位文官听了,拍案大怒:“真是岂有此理,陛下九五之尊,哪容他萧绯胡闹?!佞臣贼子不过如此!”
卢荜风看着桌上的信纸,扶额深思不语。
几位文官还在或痛骂萧绯狐媚惑上,或痛骂李瑾不思进取,置家国大事于不顾,声音就快要把屋顶瓦片给掀翻了,最后一齐跪下来恳请卢丞相带头进言,好好管束这萧绯一通。
“共同进谏?”卢荜风支起眼皮,“诸位刚骂了萧家小子佞臣,如今是想要我当结党营私的奸臣了?”
“这……丞相大人,可我们以前……”
“你是要说,我的确是这样的大奸臣?”
“下官不敢。”
“嗯……你们确实没什么胆子,就算萧绯如今功高震主了,你们也不想着收了他的兵、革了他的官,只是想‘管束’一番,”卢荜风道,
“如何管束?陛下溺爱纵容他,根本听不进去劝。或者把他扔去战场、扔去天灾患难之处?那他的确循规蹈矩,是个忠臣良将,打得了胜仗、救得了百姓,然后一回皇城,这又成了层层相累的功业,反倒叫各位眼热害怕了。”
“难道我们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萧绯耀武扬威吗?”
“物极必反,过犹不及。”卢荜风拍着手背告诫他们,“萧怀峥如今才回京半个月,正所谓小别胜新婚,陛下与他正是浓情蜜意时,我们如今紧逼上去,陛下绝不会听。不如再等上两三个月,萧怀峥张扬惯了,等陛下对他的这一套厌烦了,再上书劝谏,或许能有所成效。”
官员们将信将疑,仍感愤愤不平,却又觉得卢丞相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卢荜风换了个话题,告诉他们萧绯似乎想要在锦上京大兴土木,重修地下排水渠。
众人面面相觑,对于萧绯这些实事想法指摘不出什么,毕竟他是给京中百姓修渠,又不是给自己搭温泉池子,若是办成了,对百姓也是好事。
等议事结束,卢荜风没有留他们用晚膳,官员们各自离去,卢荜风坐在桌后,看着宫中传来的消息,再度陷入沉思。
身边一位忠心老扈从忧道:“丞相,你说等陛下厌烦了上将军时就劝谏,可是……三个月,真的够吗?”
卢荜风起身往外走,老扈从一路跟随。
“自然是不够,陛下与怀峥相识十年,若要厌烦,早烦了,怎么还等得到三月后。”
“丞相这样告诉他们是?”
二人绕过假山,转进了一件藏金石的小阁中,卢荜风到桌边坐下,翻开压在桌上的密信开始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探听到宫中的消息,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府上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的罢了,
“不过,也算是给我这几位同僚留些念想,免得被萧绯的气焰炙烤得灰心丧气,告老还乡。”
“那丞相灰心丧气了吗?”
卢荜风瞥了他一眼,只道:“百年以后,青史一页,大约要记萧怀峥一笔佞臣,再记我一笔奸臣,说不准还要说陛下几句冷血谋逆,可这又如何呢?陛下雄才伟略,怀峥绝世将才,该做事的还是要做事,该打仗的还是要打仗。
“萧平宁临死前将他这个长子交给我照看,我总不能辜负老友临终之托,只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能几时,我只怕怀峥这颗星的燃得太盛太快,为陛下忌惮……十年相交不厌烦,可谁又能保证三十年、六十年后的事情,总还是要压压他的气焰,以免最终走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密信上的内容忽然把他的注意力引向别处,卢荜风渐渐皱起了眉:“屹州遭九狄入侵?”
信上说,这回九狄来势汹汹,不过一旬就侵占屹州半境城池,请求朝廷发兵。
九狄是个凶猛对手,但大虞如今兵强马壮,国库充盈,四海平定,倒是不惧。
卢荜风脑子里过了几个将领人选,正想提笔拟一份奏章,余光瞥见窗外雪中红梅,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萧绯的名字。
七年以来,萧绯战无不克,几乎要被天下人奉作战神,威望极盛。
可若是他也会败,这战神名号,不攻自破。
也算是杀杀萧绯的少年锐气,免得他太过志得意满,皇帝也不必再给他重重封赏,能多个台阶下。
要胜一场仗不容易,但要输,却太过容易。
卢荜风搁下笔,对扈从道:“户部刘尚书离开后往哪边走了,备车,送我去找他。”
同日,萧绯与李瑾收到了屹州前线传回的消息,九狄挥师南下,屹州边军正在与他们浴血奋战。
兵部的奏疏更晚一日才抵上皇帝案头。
不过萧绯与他谈了屹州军情,推断按屹州边军实力,足以阻拦住九狄攻势,只要朝廷出资出力安置好流民,边军很快就能反攻。
锦上京拨了些银两粮草过去,然而又十日后,忽然传来新消息,屹州十八城,已有十六城沦入敌手,连最险要的关卡雪席城都被攻破。
据说是屹州连降大雪,粮草补给遗落,甚至有一队持有舆图的押送队伍落入九狄人之手,致使战情如火燎原。
朝野大惊。
有武将请命出征,户部尚书忽然出列,禀报国库积蓄微薄,粮草辎重皆有限,这一仗普通将领根本打不下来。
御史则站出来说,大虞可调动的队伍大都散在各地平叛,不宜随便调动。
紧跟着似乎有臣子被他们这些话吓着了,请求李瑾慎重,冬日动兵太险,宁可等到春天再说。
另有人气愤出列,骂此人软弱无能,又言开春正是农桑盛时,哪里分得出男丁去跟九狄人打仗?
除此以外,更有臣子言屹州破后,大虞国土将危,必须速速出兵。
站在众武将之首的萧绯一直没有加入争执,只是缓缓抬起头,与龙椅上的李瑾对视。
李瑾目露不忍,却在萧绯的注视下,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诸位卿家不必再吵,国库财帛、营中兵事之数朕都有数,以朕之见,此次屹州之战艰难,仍以昱明上将军为帅,驱逐北虏,收我河山。上将军,你可愿意?”
“末将领命。”萧绯出列叩拜。
皇帝没有询问其他任何大臣的意见,但此时此刻,无人有异议。
这样一场硬仗,除了萧上将军,还有谁敢打?
“……好。”李瑾深吸一口气,冬日里冰冷的空气直灌肺腑。
萧绯:“陛下,既然各地兵力不宜调动,末将此次前去,当召集麾下明武军八万将士出征,还请陛下重整京畿戍卫,以防有失。”
李瑾的目光缓缓扫过朝中众人低垂的头颅:“朕再加你屹州节度使之衔,都督州内兵事,行便宜之权。”
“屹州路远,末将请三日后启程。”
“准。”
接下来三日里,萧绯都在军中忙碌各项事务,歇在宫外萧府中,几乎不回同椒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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