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在本顿看来,是非常不能理解的。
从他的角度来看,俘虏,那是用来交换人质,拷问信息并折磨泄愤的存在。
他自己作为佣兵混了这么多年,也做好了被这样对待的准备。
有时候死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更好的解脱。
但是这个人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总是板着脸,但是在治疗上总是尽职尽责,他总是尽量减少伤者的痛苦,虽然很多战俘的伤可能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用恐怖的魔法袭击了对方,然后再治好对方。
【真是吃饱了撑的。】
不过本顿承认,他可能在精神上的折磨会更有天赋。
起码他带入一下那些俘虏的心情,就更活吞了十几只苍蝇一样。
本顿很有耐心。
储君皇子在他身边转悠的时候,他没办法动手,高阶骑士的反应能力可不是一颗子弹能打破的。
于是他等着骑士离开的那段时间。
他找到了合适的狙击地点,偷走了一把绝缘枪埋在此处。
算准了英格尔到达的时机,调整了巡逻排班。
一切都很完美。
他清楚的知道这个人在两国交战局势层面的作用。
只不过这个任务比想象要更危险,他已经盘算着,成功后如何再从他们老大那里多捞一点好处了。
他们老大,虽然脾气很怪,可是在这方面,还是很大方的。
只要他能活着回去。爵位,封地,世代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本顿按下激动的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在佣兵界混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安顿下来吗?
他能活下来,运气是一部分,实力更是。
他也不渴望权利,没有野心,只希望从刀口舔血的日子彻底脱身。
这,是最后一个任务了。
***
谢丽尔刚好在这个战区,听到英格尔过来了,就跑过去看看他。
她果然在医疗营帐见到了英格尔。
英格尔正集中注意力给一个俘虏治疗破碎的断肢,额头在冒冷汗。
谢丽尔摸了摸身上,一片脏兮兮,于是和护士借了一个干净的棉纱布,弯下腰,轻轻给英格尔擦汗。
那个俘虏躺在床上惊恐地看着自己破碎的躯体在一段时间内重新长出来。
他刚刚落入绝望的心脏又跳动起来。
他真的以为自己今后就要成为残废了。
可谁能想,这个敌方最可怕的巫师连断肢都能治好。
他复杂地看着疲惫不堪的巫师,下意识想说一声谢谢,却梗在了喉头。
他这伤也是对方士兵造成的,他还要对他们说谢谢吗?
英格尔看都没看他的脸,也没起身,转向了另一个躺着的。
谢丽尔一开始不忍心打扰他,但后来,看他脸色越来越差,忍不住开口道:“应,你休息一下吧,交给别人。”
英格尔看了一圈,声音嘶哑地道:“都在忙,没空。”
谢丽尔抿着嘴道:“应,你休息一下再继续比较好,还是晕了两天之后再继续比较好?”
英格尔闻言,停下了手,转过头说:“谢丽尔,谢谢你担心,不过我清楚自己的状况,真的还好,你也应该很辛苦,抓紧时间休息吧。”
谢丽尔努了努嘴,“你还担心我啊?我身体比你好多了呢。”
他前面的伤者也开口了。
“长官,我没事的,不用这么着急,我伤口已经没知觉了也不会痛,这样呆个两天也不会死。”那个士兵看着面无表情的英格尔急忙补充解释道:“我不是偷懒才想躺着,只是………长官您才是最重要的,保重好自己身体,不要在我们身上浪费魔力。”
其他人也看过来。
虽然情绪多少有些复杂。
但他们几个月下来,英格尔的付出他们都看在眼里。
怎么可能没有感触。
他们已经没有人不讨厌现状,无休止的战斗。
这一切都令人绝望。
可是活下来,终究令人欣喜。
他们身边有不少当场毙命的战友。
而把他们从死亡线上一次次救下来的正是眼前这个有些纤瘦的青年。
在场无论敌军还是友军。
大多数人都在英格尔手下接受过治疗。而英格尔什么都不会向他们要。
英格尔给他递了杯水,淡淡道:“我和你们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生命没有贵重与否之说。”
他接着道:“魔力的确不能浪费,但用在救命上,也不算浪费。”
他低下头苦涩地一笑。
重伤轻伤次序先后排好,尽可能多地挽救生命。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努力了。
可还是掩盖不了,他夺去过生命的事实。
这就是战争。
他一边杀人,一边救人。
为了救人而杀人,这是不能宣之于口地可耻发言。
救再多的人,那些死的人也回不来。
多么可笑。
那些看向他的目光仿佛在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是个多么伪善的人。
本来踏上这个战场也是为了自己那任性的私心。
突然,谢丽尔伸出手,捧住了英格尔的脸,抬了起来。
谢丽尔的脸颊上还裹着厚厚的灰和血,她的眼睛却始终明亮。
“应!我来的时候,你都没有好好看我!”
英格尔愣愣地打量着她,问道:“谢丽尔,你………受伤了?”
谢丽尔撇着嘴道:“才没有,我好的很!”
英格尔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谢丽尔像摸比比代家那只金毛狗那样摸了摸他脑袋:“不要想那么多,做你觉得应该做的事情就好了。”
英格尔愣了片刻。
“我发现你自从艾利克斯走了以后就一直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很不安。”
英格尔看着认真的女孩的脸庞,不由得哑然。
无话可说。
谢丽尔道:“要结束战争对不对?我不认为这个目标是错的。救人也不可能是错的。所以你到底在瞎想些什么呢?”
英格尔发现,他好羡慕谢丽尔的大心脏和乐观。
她似乎没将死亡放在心上。
谢丽尔笑了起来:“应,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在乎杀人?”
英格尔呆住了。
谢丽尔凝视着他,浅青色的眼眸和眼角的青鸟似乎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我好歹也是你的朋友啊,不要以为只有艾利克斯能懂你在想什么。我没和你说过吧,那天,我也很后悔我没能杀了那个暴君,因为他以后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我和哥哥都发誓,今后不会再犹豫。”
她坦然地继续说着:“我很爱和哥哥还有你们撒娇,是因为你们是我的家人朋友。但这是战场,我们都有要完成的目标,踏上这个战场是自己做出的决定,死而无怨。”
“应,你和艾利克斯,你们所包容的东西肯定不是我能理解的。我脑子不好使,我只会简单地想事情,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再者战场并非你们挑起,你们反而才是那个关心战士生命,一心想终结战争的人。为什么要为自己活下来的事实而愧疚呢?你们俩都太善良了,这反而成了你们的拖累。”
多么巧,类似的话,他也对艾利克斯说过。
英格尔想起,谢丽尔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英格尔还是很羡慕她。
她的安慰技巧很差劲,他也无法用她的思考方式来思考这些问题。
但那种纯粹干净的情绪的确让他蓦然松了口气。
她就像是不会被战场染黑的纯洁明珠,从敌人角度来看,这就是天真的残忍,可她是他的朋友,这一点绝不会变。
没有比这样的人成为自己的战友更令人安心的了。
英格尔终于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意,他说:“拿你没办法,那你陪着我,我在这里小憩一会儿。”
谢丽尔高兴地跳起来,“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吵到你的!谁敢出声,我就割了他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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