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辣娇(重生)(74)
小孩稚嫩的嗓音软绵绵地响起,分明还带着哭腔。一旁坐着的鸿御老祖闻声长长叹了口气,抚须不语。
在他们眼中,神图子从未长大过,然而莫焦焦经由云糕之事,却已经明白了自己作为隐神谷唯一留下的希望,他需要比其他人更加坚强,已经失去了作为孩童任性无忧的时光。这样的成长于他们而言,与其说是欣慰,倒不如说心痛更多一些。
“世间万物,至情至性的不知凡几。”独孤九沉默片刻,垂首看着怀中的孩子,“嬉笑哭闹,是否代表了软弱无能,全凭椒椒决断。当你坚信自己足以承担一切时,任何哭闹都无可指摘,它们亦影响不了你。”
神图子并非羽化登仙的上神,他依旧有着七情六欲,以妖族未来忧患责令小孩无情无欲无忧无惧,本就是错误的。
莫焦焦似懂非懂地看着独孤九,好半天才安静地点了点脑袋,小声道:“焦焦明白了。”
独孤九微微颔首,转头看向不远处眼眶通红的鸿雁仙子。
鸿雁仙子早已将莫焦焦同云糕的交谈听了个分明,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见状,女仙快步起身走了过来,倾身抚上莫焦焦的手腕,为他把脉,口中问道:“焦焦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膝盖,还有手腕,痒痒的。”莫焦焦扭了扭身子。
独孤九便弯腰挽起小孩的裤腿,只见白皙的膝盖上此刻隐隐约约多了一道火焰形状的黑色瘀痕。
男人沉下脸,又翻看小孩的手腕,同样如此。
“疼不疼?”鸿雁仙子试探地在瘀痕上按了一下。
莫焦焦摇摇头,“不疼的,就痒痒。”说着,小孩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又被独孤九握住手,制止了。
鸿雁便看向独孤九,轻声道:“应当是共生关系的标记,此标记的根本存在于神魂之上,灵药无法治愈。不若寻望日莲试试?”
“望日莲恐遭天火反噬。待本座一试。”独孤九将小孩往怀中抱高些许,掌心同瘀痕相贴,冰寒元力瞬间凝成细碎的冰沙,缓缓覆盖在小孩膝盖上,直冻得莫焦焦不安分地抖了抖,道:“九九的元力好冰啊。”
独孤九并不回答,只同样将元力覆盖上另外三处。过了一会儿,元力融化消散,瘀痕亦浅淡了些许。
“师叔可还好?”鸿御老祖走过来担忧地望着独孤九,“此法极耗心头血,少用方妙。”
“无碍。”独孤九抚了抚黑色瘀痕,道:“尚可压制。”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鸿雁仙子直起身子,看向鸿冥老祖,道:“鸿冥的佛珠,若能催动,应当有净化之效。”
“可这佛珠的主人早已飞升,世间恐怕没有能催动佛珠之人啊。”鸿冥老祖无奈道。
几位大能皆是愁眉不展,莫焦焦却不甚担心,他对共生关系并不排斥。只是摇了摇独孤九的手臂,道:
“云糕醒了,焦焦听见他说话,九九带我去看他吧。”
独孤九正阖眼心算佛珠来历,却听见小孩催促,只好睁开眼,道:“云糕累了,已经沉睡了,等下次他醒了再来见焦焦。”
“好吧。”小孩不情不愿地答应,想了想又道:“不可以怪云糕。”
独孤九依旧敛眉思索佛珠生效之法,闻声回过神将莫焦焦脖颈间挂着的佛珠捏到指尖,放出元力试探了一下,随后道“椒椒可知你脖子上的佛珠来自何处吗?”
“佛珠……”莫焦焦低头嗅了嗅,黑眼睛亮起来,道:“这个味道焦焦知道,在妖怪身上就有。以前大陆南边的妖怪来隐神谷做客,就有这个味道。”
“南面?”独孤九同鸿御老祖对视一眼,皆不约而同想到了一种可能,“大陆之南唯有万佛宗,万佛宗曾与妖族签订契约。”
“不错。万佛宗方丈故法一手医术精湛,传言可荡涤人心污秽。”鸿御老祖思索道:“这妖丹内核既然脱离焦焦身体,那么便不再属于他,而天火接触凡物之时,即消弥染尘之际,与万佛宗佛法相背。”
“如此,便将焦焦送往万佛宗吧。”鸿冥老祖凝重道:“今日同云糕接触,我发现他已隐隐有入魔征兆,若将他送走,恐怕有去无回。万佛宗与魔族向来势不两立。”
独孤九闻言垂下眼,凝视着小孩乌黑的双眸,大手缓缓抚了抚莫焦焦柔软的鬓发,问:“椒椒意下如何?”
“……九九会一块去吗?”莫焦焦不安地问,问完又转了转眼珠,色厉内荏地大声喊道:“九九要是不去,焦焦就天天不吃饭不浇水,会枯萎。”
话音刚落,身边年迈的老者皆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独孤九怔了怔,垂眸颇感新奇地问:“就这样吗?椒椒觉得本座会怕?”
“……”小孩委屈地扁了扁嘴,又凶悍地恐吓道:“还有……还有焦焦会生气,不和九九说话,还要和别鹤剑说九九坏话,不夸你!”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别鹤剑倒吸了一口气,无声地看过来,“……”
独孤九抬手摸了摸小孩圆圆的发旋,低声道:“本座自然同椒椒,一道前往万佛宗。”
莫焦焦这才收回眼眶里要落不落的泪珠,拍了拍小胸脯,依赖地将脸埋到对方怀里,撒娇道:“不能欺负焦焦。”
鸿雁仙子见状便收回了想要询问莫焦焦关于云糕现状的想法,决定亲自前去看望。
***
是夜,万籁俱静。
独孤九等到小孩安稳睡熟后,便命别鹤剑留下照顾莫焦焦,随即抬手随意地召出吞楚剑,单手提剑缓步出了落日阁。
别鹤剑望着男人高大挺拔的墨色身影逐渐淹没于无尽夜色之中,所过之处剑气激荡,遥远山谷中甚至隐隐传来名剑应和之声,无数剑灵仰天长啸,却是被崇容剑尊身上外露的剑意激起了血性。
夜幕低垂,往日闪烁的星辰携同明亮的圆月,皆隐匿于云层之后,敛去了尘世间最后一抹光辉。
一剑凌云,破碎虚空。
待男人面色冷凝着到达顾朝云所居住的清风阁时,鸿御老祖等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屋中显然已经过了一场战斗,桌椅四处歪斜着,地面上尽是被毁的灵器碎片。
独孤九凝眸扫视了一圈狼藉的阁楼,无声跨出虚空,提着剑缓缓走到倒地不起的少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少年。
倏得,半闭着眼的顾朝云胸口处猛然窜出一道黑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往站立着的男人面门袭去。
然而下一瞬,剑鸣声起,独孤九敛眉提剑格挡,身形岿然不动。
男人眉眼含霜,分明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周身剑意却竞相勃发,气势磅礴的冰寒元力顷刻间化为漫天剑影,铺天盖地朝黑雾斩去,眨眼间阻断了黑雾所有退路。
随着屋中物事接连于滔天剑影中粉碎殆尽,男人抬眼沉静地同黑雾对视一眼,瞬息看透来者功法,足下一点便迅速撤后三尺,躲过了黑雾再一次的袭击。
他无声地阖上眼,脚下鬼魅般的步伐腾转挪移,数次避开对方堪称漏洞百出的攻击,身形动作快得几乎只剩下残影。
众人只闻缠斗中心猛然炸开一声灵剑嘶鸣之声,却是嗜血破晓之兆,随即重重墨色剑影陡然聚集到一处,无懈可击的剑阵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黑雾刺了个对穿,惨叫声随之传来。
紧接着,遭受重击的黑雾——也即紫霄宗老祖于剑阵的围攻之中顷刻散尽功力,无法自控地化出人形,双膝砰然跪地,痛苦地嘶吼起来。
他此刻浑身浴血,苍老的面容上死气沉沉,却是大限将至之状,只目眦尽裂地恨声道:“这……咳咳这决不可能!崇容!你我修为……怎会相差如此之大!老道不信!”
然而凌空而起的剑仙仅仅垂眸瞥了一眼另一边倒地的顾朝云,身形飘然落地。
自始至终,杀戮剑意存在的意义便是斩杀天道,紫霄宗既然作为天道的追随者,那么独孤九手中之剑便是他们毕生难以逾越之鸿沟。
男人微微垂首看着地上狼狈的老者,神情是不变的肃穆沉静,只冷声道:“紫霄宗洞虚?不自量力。天道走狗也妄想左右本座命途?”
语毕,铮铮而鸣的吞楚剑便从独孤九手中脱出,凌空朝地上之人斩去。
洞虚老祖此刻方心生恐惧,他拼命挣扎着吼叫起来,试图躲过袭来的万千剑影,然而早在独孤九现身此地之时,方圆百里的活物便被男人周身宛若实质的剑意悉数掌控,再无逃生的可能。
寂静的黑夜里,凄厉的惨叫声持续不断地响起,洞虚在见识到杀戮剑道逆天之处时,也彻底没了生息,尸身很快便被不知何处而起的鬼火焚烧殆尽。
独孤九垂眸冷冷看着熄灭的火焰,沉沉道:“毁尸灭迹,不过尔尔。”
“怪不得紫霄宗会如此明目张胆往天衍剑宗安插探子,原来是盗取了鬼火么?”鸿御老祖松开扶着顾朝云的双手,将人移到鸿雁仙子怀中,起身几步走过去查探了一番火焰残迹,摇头道:“此火并不纯粹,不是鬼界之火。”
“莫非是大陆正面滞留的鬼修?”鸿冥老祖震惊道:“鬼修向来不与修士来往,如何能为紫霄宗卖命?”
众人正交谈着,鸿雁仙子怀中忽得传来了一道虚弱轻柔的嗓音,却是昏迷的顾朝云已经醒来。
少年睁开眼,同泪流满面的鸿雁仙子对视了片刻,眼中同样落下泪来,却固执地移开视线,看向持剑而立的独孤九,道:“你是保护莫焦焦的人,为何是非不分?”
“云糕!”鸿雁仙子颤抖着声音厉声喝止,她努力抱紧少年,哽咽道:“莫再置气了,你与焦焦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跟娘回去好吗?娘保证再也不会离开你。”
独孤九转头看了一眼相拥的母子,淡淡道:“将顾朝云送往思过峰,一年之内,不可踏出半步。”
鸿御老祖闻言欲言又止,无奈地抚着胡须看向鸿雁仙子,见鸿雁仙子无声颔首,便也认可了这一决断。
云糕已有入魔征兆,思过崖是唯一可克制其魔性之地。
哪知少年突然推开了拥抱着她的女仙,流着泪愤怒道:“凭什么送走的是我?我娘不是在这吗?走的为什么不是莫焦焦?”
此话一出,室内霎时一寂。
独孤九收起吞楚剑,终于转身正视少年,缓声道:
“莫焦焦可同本座前往万佛宗接受漫天神佛试炼,尔敢?妖族必亡死局,你可能力挽狂澜?”
“你为森湖之子,妖族唯二新生儿,便是胸中无大义,世间亦无人有资格指责你。然而你最不该的,是在椒椒替你担起重任之时,竟妄图以此重担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