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与娇花(9)
结果二十分的题目拿了两分,被某位崇拜姜帝的师长骂“你们当姜帝是背锅侠啊?什么黑锅都往他头上扣!”
毕竟历届学子们都有“遇考先去拜魔王,遇题不会写姜帝”的传统。
风越辞看了李眠溪一眼,道:“是牢山八十一山鬼受人指使,打着姜帝旗号屠杀百城。”
李眠溪连连点头。
“他们本是为了试探魔王踪迹,但面对百城惨案,魔王陛下仍然没有出现,反而是姜帝将八十一山鬼一一斩尽。”林烟岚轻声叹道:“月黯星耀之年就此落下帷幕,魔王的辉煌成为过去,世间迎来姜帝的时代。”
满城红枫不知何时消失了,来往行人皆裹上厚厚的冬衣,冷风呼啸卷起屋顶,纷扬的大雪无声无息地飘落。
眨眼的功夫,秋去冬来。
李眠溪突然上前几步,指着一个方向叫道:“是季学姐!”
街道拐角处有家医馆,门口站了个怀抱婴孩的『妇』人,李眠溪看的是『妇』人对面的年轻女子。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一身红衣,明艳『逼』人,正弯着腰,调皮地戳着婴孩脸颊,笑容灿烂地说着话。
“不对,”李眠溪很快反应过来,道:“这是阿妍姑娘!季学姐从来不会这么笑的。”
姜桓懒洋洋地瞧上一眼,又将眼皮耷拉了回去。
两边相隔一段距离,但阿妍与『妇』人的谈话声却毫无阻隔地传了过来。
“朵朵姐,你刚生完孩子,身体还没好,怎么不在屋里好好歇着?”
“我歇了好久,身子都快僵了。近来医馆忙碌,爹爹忙不过来,我便来帮把手。”
“医馆忙碌……朵朵姐,近来病人很多么?”
“岂止是多,听说因天气寒冷,大半个城的普通人都病了,如你们这般的修行之人还好些。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花都有过这么冷的冬天,连花海都枯萎得只剩一半了……”
阿妍怔怔望着她,笑容渐淡,一时哑然。
“封城是无法之法,不止你一人难过,也不是你一人之责。”张朵朵轻轻帮她抚了抚发丝,温柔道:“听姐姐一句劝,别仗着自己身体好就胡来,看你累成什么模样了。”
阿妍眼中泛起雾气,连忙仰了仰脸。
忙碌的屋子里传来爽朗的笑喊声:“朵朵,是大小姐来了吗?外面冷,快请她进来喝杯热茶啊!”
阿妍听到声音,忙回道:“不了,张大叔,您忙!无方哥哥来接我了,我这就回去啦!”
陈无方从桥上走过来,极有礼貌地同张朵朵见礼,将一个精巧地拨浪鼓放在婴孩襁褓里,寒暄两句,才领了阿妍离开。
一转身,阿妍肩膀就像被重山压住,脊背却挺得笔直,整个人都颤了颤。
陈无方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拨浪鼓在她跟前晃了晃。
阿妍嘴角一扬,只是笑意还未升起,又落了回去。
街道上时不时有人与他们打招呼,甚至送了好些小礼物过来,两人一一回应,推辞不过,走上桥时已经拿了不少东西。
陈无方道:“阿妍,你看他们多喜欢你。”
阿妍自嘲道:“谁叫我是都主的女儿,是如今的少都主。”
陈无方空出一只手,点了点她的鼻子,道:“错了,因为你待他们好,他们自然待你好。”
阿妍:“……可我却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魔王之境大城三千,小城百万,最受魔王陛下青睐的只有百城,咱们花都是百城之一,陛下赐予了我们象征权利与荣耀的信物,我们则奉上最虔诚的信仰。”
“而今竟有过半城池转投姜贼,连陛下信物都尽数落入姜贼之手!”
“三年前百城盟会,爹爹好意相劝,反被无耻之辈所伤,至今卧床不醒。我身为少都主却一点用都没有,只能以封城来逃避一切!”
封城,即是隔绝外世,关闭了花都与外界的所有通道,打开遮天的结界,从此无人可进,无人可出,像是一座孤零零的牢笼。
说到激动之处,阿妍狠狠挥拳砸中石桥。
陈无方连忙放下手中东西,紧紧抓住她的手,阻止她自伤。
阿妍:“我那时真不懂事,总埋怨爹爹不陪我,现在我坐在他的位置上,才知道他扛着多重的担子。”
陈无方想了想,如幼时一般牵着她的手,认真说道:“阿妍,对与错我无法置评,但我清楚,你已竭尽所能做到了最好。”
他将一块烧饼放在她手心,动作极轻地拭去她眉眼上的雪花。
“花都百姓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他们或许帮不了你什么……但至少都与少都主你同心同意,生死无惧。”
风声静止,温柔而又宁静,一如此刻他们相对的目光。
桥下,银装裹树,风雪满天,四人一牛身处风雪中,却未沾染一片雪花。
姜桓伸了个懒腰,道:“既不愿背叛魔王,又不肯投靠姜帝,封城确实是一条出路。小小年纪,还蛮有决断力的。”
“不对,不对。”林烟岚眉头紧锁,环视四周,忽地连退三步,道:“我知道四时花都为什么会变成寸草不生的阴都了!”
李眠溪下意识问:“什么?”
林烟岚道:“是疫病!封城的确让他们避过了外界的灾祸,但此处满城鲜花,花草香气常有相生相克,封城引起气候变化,花时混『乱』……怎么可能不出事!”
李眠溪握紧拳头,茫然地抬头,看向桥上的“季学姐”。
满城冰雪如『潮』水般褪去,正如林烟岚所言,初春时,疫病感染了整个花都。
起初众人只以为是怪病,医馆里挤满了人,张朵朵帮着她爹救人,自己没什么,孩子却开始高烧不退了。
紧接着,开始有人死去。
张朵朵的孩子只坚持了三日,便没了气息。
阿妍听闻消息时,发了疯似得赶到医馆,却只见张朵朵披头散发地抱着孩子,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她。
眼中没有悲伤,没有愤恨,没有温柔,什么都没了,空得叫人心如刀割。
回去的路上,就见王阿婆家的烧饼铺子关门了,赵大哥家的点心铺子也关了。
百花园的鲜花全部凋谢了。
阿妍站在空『荡』『荡』地街道中央,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地站着。直到陈无方找过来,用力抱住她:“阿妍,都主醒了!”
阿妍头脑一片空白,被拉着跑回家中。看到床上睁开眼睛的父亲时,她方才回了魂似得,眼泪霎时涌了出来。
季父问道:“哭什么?”
阿妍跪在床前,哽咽不成声,嘶声道:“是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一连三声错,一声重过一声。
屋外树木震动,叶子纷落如雨。风越辞微微垂眸,抬手拂去了弯落的树枝,哪怕只是幻象。
姜桓盯着他:“道君,你在悲伤吗?”
风越辞道:“并未。”
他姿态端正,广袖垂落,面容上无悲无喜,如同高悬之月照见人间万象,所有的悲欢喜怒也不过是飘散的云,不会停留,不会沾染。
是最好的旁观者。
相反,李眠溪与林烟岚早已红了眼眶,几乎沉浸在了这数千年前的花都里。
姜桓捏着腰间玉符,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屋内,阿妍哭声不止,季父没有安慰她,只是让陈无方拿来一旁的盒子给她,低声道:“这盒子里是魔王陛下赐予我们花都的,象征着权利与荣耀的‘四时花冠’。姜帝征战大半个魔王之境,为的就是魔王陛下所有的信物……”
阿妍紧握拳头,陈无方拉着她的手,扒开她已血肉模糊的掌心,仔细上了『药』,而后将盒子轻轻放了上去。
季父喘了口气,继续道:“你带着这信物去见姜帝……”
阿妍立即抹去眼泪,道:“爹爹!不可以的!大家还有救,我去兰溪城找医仙,他们有魔王陛下赐予的‘玉壶杏林’……”
“早在三年前,兰溪城的‘玉壶杏林’便已落入姜帝之手!”
阿妍如遭雷劈,好像所有沉重的担子顷刻间崩塌,竟是双膝一软,半趴在了地上。
季父阖上眼眸,道:“孤月不出,众星辉耀。姜帝有吞月覆星之势,时也,命也。”
第10章 毁城
空旷的旧屋子,黑漆漆的一片,阿妍手捧装着魔王信物的盒子,站在最中央,一束光芒照在她身上,往四周溢散,照亮了她脚下繁复而巨大的传送阵。
陈无方站在门边,眼中掩饰不住的担忧,低声道:“阿妍,你只有三日时间。”
“传送阵瞬息万里,我会先去兰溪城……无方哥哥,你不用担心,帮我照顾好爹爹和大家。我是少都主,除了爹爹,只有我能去见姜帝。”
阿妍说这话时,紧紧捏着盒子,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陈无方注意到了她的称呼,从小到大她一直喊“姜贼”,这一回却叫了“姜帝”。
陈无方:“你……”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阿妍打断他,轻声道:“你总是带我偷跑出去玩,有时候太晚了,就住在城南的那家客栈里。老板心肠好,从不肯收我们的钱,但他家的饭菜不好吃,我们就一起分着吃烧饼。我那时候想,我也要开一家这样的客栈,做最好吃的烧饼,卖最好喝的酒,收留所有无家可归的人。”
陈无方听得入了神。
阿妍紧紧攥着盒子。
从小到大,陈无方像影子一样陪伴着她,从未远离过。好像昨天,他们俩还在花丛里嬉戏打闹,一晃眼的功夫,怎么就都长这么大了呢。
她一直将他的陪伴当成习惯,当成了理所当然。直到此时此刻即将分离,不舍与依恋之意溢满心间。这一去前路未知,生死未知,心里的感情竟忽然间明了。
阿妍道:“……就叫‘无方客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