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毒(102)
睡在外侧的男人将随意搭在黑发年轻人腰间的胳膊收回来,修长的指尖在空气中乱抓了下,睁开了那双带着朦胧睡意的双眼。
看见怀中黑发年轻人酣睡的面容,顾容有一瞬间的失神——很多年前,细数下来他曾经有大约五百多个早晨看着这张脸醒过来……而这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眼前的一幕让他产生了微妙的混沌迷茫感。
过了一会儿,男人的双眼之中焦距才逐渐对准,反应过来他这并不是一觉醒来穿越回了八九年前,只不过是昨晚的鬼迷心窍,春风一度。
松了一口气,他顾容有今日的地位,并非外界传言那般神乎其神,也不过是一步一脚印地用血和汗换来的,他并不想从新再体验一次——
至于旁的……
在外面传来清晨人走动的声音时,顾容第一时间翻身爬起来,不愿再细想旁的有的没的。
他动作并不轻柔,所以连带趴在床上睡得黑甜黑甜的徐书烟也被闹醒了。
“天才刚亮……”
带着睡意地抱怨了一句,他不高兴地拉扯了下被推到一旁的被子,掀起来盖住了脑袋……埋在被子里,他深深地感受了下浑身的腰酸背痛,这才将被子一角掀起来,悄咪咪看着坐在他床边大剌剌敞开长腿自顾自擦身子和穿裤子的男人。
看着他结实宽阔的背部,肌肉比记忆中更加明显清晰,也多了几道不曾见过的疤痕。
徐书烟:“……”
世间最瞎狗眼的事,大概就是和离夫妻,又欢天喜地地滚到了床上去。
逐渐从睡意中找到了一丝丝思考能力,徐书烟叹了口气,事情怎么就这样了呢?果真是一时糊涂呀,男人都是没有节操的生物。
这句话当然也把他自己骂进去了——
徐书烟第一次有些可惜自己不是个矜持的大家闺秀,否则昨晚他可能就可以义正辞严地随便操过个什么东西把顾容砸个头破血流……
那可真是有冤抱怨,有仇报仇。
而此时,大概是黑发年轻人的叹息有点不加掩饰,正弯腰在床边捞自己军靴的男人动作一顿,直起身回头,沉声问道:“叹什么气?没尽兴?”
“……不,跟这个没关系。”书烟爬起来了些,一只手撑着脑袋,“男人总是在提上裤子后就开始后悔,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这话惹得顾容忍不住认真地打量了下他——
发现他面色红润,目光水泽,显然是一副被滋润到了的样子,偏偏还要在这口是心非。
顾容“嘁”了声,一脚蹬了靴子站起来站稳。
“那就是尽兴了。”
“嗯,”徐书烟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垂下眼,“你老纠结这个问题干什么,不会是想问我要钱吧?我没钱。”
“……”
顾容只当自己眼瞎耳聋,忽略不计身后那人胆大包天嘲讽他把他当鸭,自顾自抓过放在床边脸盆里的毛巾胡乱洗了把脸,又自顾自倒了隔夜茶漱口,在他吧嗒吧嗒嚼茶叶时,听见身后的人说:“那是我擦脚的毛巾。”
顾容头也不回,吐了茶叶渣:“三十岁的人了,徐书烟,你准备幼稚到五十岁?”
伸手捞过军帽戴上,帽檐一压,将他睡乱的呆毛压住,眼前便又成了一丝不苟、铁血无情的顾司令。
徐书烟看得唏嘘不已:“这就走了?”
顾容终于回过头看他:“我还要做什么?”
徐书烟:“……”
不知道。
问我要钱自然是不给的。
——或者你给我钱?
昨天给了一根小黄鱼不提,给钱这操作好像哪里不太对。
——说点好听以表有始有终?
他又实在是不太想听,怕大清早的污了自己的耳朵。
“没事了,”拉扯了下被子,黑发年轻人终究还是有气无力地说,“你滚吧,记得吃药,十个月后抱着孩子上门找我我不会认的。”
顾容虽然吃饱喝足,却也着实是“操劳”一夜,这会儿没精神跟他抬杠,闻言甚至一个字没说,转身便离开了。
伴随着男人的脚步渐行渐远,屋子里头总算是真的安静了下来。
徐书烟支棱着耳朵听了半天,直到他能听见后面弄堂里的李二伯在跟早餐铺子讨价还价一颗茶叶蛋,他这才意识到,顾容真的离开了。
他可能在几分钟以前的某一秒内听见了小汽车引擎的声音,但他不确定……
也可以说是不在乎。
只是这一会儿,确定男人走了,黑发年轻人才如同整个人放松下来似的,脑袋砸回了床上……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他昏昏沉沉,随手拂去了枕头上一根不属于他的头发,然后便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是踏实。
梦中他回到了童年。
父亲将“墨子线”递交到他的手中,跟他说:阿烟,我们徐家这一脉生来注定没有善终姻缘,因为我们徐家从老祖宗那辈起,名字便被人从《仙班姻缘册》上划去。
梦里的徐书烟,还像个小萝卜头,把墨子线往口袋里一塞撇撇嘴:听你放屁!
老头说:是真的,你爱信不信,以后你若是动了心思,是害人害己,也是浪费时间。
那个时候,徐书烟不懂什么叫“善终姻缘”,也不信世间存在“仙班姻缘册”,他只当父亲是在胡扯,如果徐家人注定没有姻缘,那他是从哪里来的呢?
童年的他如此天真,只是自信地当母亲英年早逝……直到再长大一些,他才知道,原来他老爹真的是个单身狗,他徐书烟纯粹就是一段“露水姻缘”之后的”美丽意外”。
后来,他结婚了。
再后来,他离婚了。
最后,由不得他不信了他老爹的话。
徐书烟想,他可能命中注定,该是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也说不定——
人可以信命不认命,但是无论如何来来回回折腾得要死要活,不过也只是一个结局而已。
凡间说书人编写了无数个神仙的故事,从天帝到二郎神君那条看门狗无一幸免,然而话本里从来不曾有哪一页哪一行,写过有关月下老人的姻缘。
他们并不知道,月下老人其实也是……
差点就有故事的人。
嗯,没错,差点。
第100章
这个故事, 大概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可能久到女娲造人那事儿那么久——因为人间有了凡人, 所以天上面多了个神仙,专司人间姻缘,名唤红鸾。
红鸾的宫殿叫月祠,靠近那时候还没有主人的广寒宫。每天,红鸾就坐在月桂树下, 就着月光写他的狗血剧本。
这鞠躬精粹写剧本的模样, 被民间口口相传, 善男信女给他营造了个慈眉善目老头形象, 红鸾便成了后来的“月下老人”。
实际上红鸾算是非常年轻的神仙, 放了人间大约不过是个贪玩少年年纪,和“老”并不太沾边。
那个时候,红鸾管人间痴男怨女们的情情爱爱,写狗血剧本写的不亦乐乎, 容不得人差评那种……但是红鸾却对自己的姻缘懵里懵懂,只知道自己未来的仙侣是九重天上身份极尊贵的人——
听说他曾为天地混沌之中以恶之凝诞生的魔魅, 后来被天宫诏安, 诏安之后参与阻止烛九阴企图灭世为起源的那场神魔大战,作为“恶”的老祖宗, 他将那时候还是个奶娃娃的烛九阴打得满地找牙,从此一战成名。
如今其手底下的徒子徒孙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有些封了“战神”之类的神阶,很是洋气。
他的名字叫容阔。
红鸾从来没有见过容阔,知道这位大神是自己注定的仙侣,还是直接从《仙班姻缘册》上查阅而来——凡间男女恋情写在红鸾的姻缘谱上, 神仙的恋情却是刻在九重天的《仙班姻缘册》上,听说神仙的姻缘,是神仙诞生那一刻起便天注定。
至于天怎么“注定”,可能也就是按照名字顺口程度随机瞎鸡配个对,导致很多神仙对匹配结果不怎么信服——
比如,老子一个王者(容阔)怎么给我匹配了个白银(红鸾)?
红鸾也不太相信自己的未来仙侣是这么一个人,当时他还傻乎乎地问身边的文昌星君:“这九重天上有几个叫容阔的?”
文昌星君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仿佛在说:你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红鸾只好一脸悻悻地合上了《仙班姻缘册》,满脸虔诚地把它塞回了架子上。
如此这般,红鸾活了几万岁,容阔从来没召见过他,好像也没有打从他的月老祠门前路过过。
仙侣关系什么的,能拖就拖,毕竟神仙“清心寡欲”。
反正其他小仙是这么安慰红鸾的,意思是,容阔大人就是清心寡欲,绝对不是嫌弃你,你不要伤心!
………………红鸾接受了这个说法。
直到后来九重天最顶端,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儿,简单的来说就是容阔大神出席昆仑的众仙宴会的时候,阴错阳差不小心万年铁树开花,和一个昆仑山养的仙鹤修炼成的地仙有了情缘。
这是一个霸道神仙爱上我的故事。
两人惊天动地地闹了一番,分分合合,中间好像还牵扯了一些烛九阴余孽掀起的第二次神魔大战,陆地合并,沧海枯竭,天地差点重归混沌之类的事儿……
放了现在的话来说,大概是够拍个六十集电视连续剧。
红鸾:吃瓜群众.JPG。
莫名其妙头上就有了阴山大草原,红鸾其实不怎么吃醋也不敢吃醋,因为在那两人闹得九重天上鸡飞狗跳的时候,他这个“正牌容阔未来仙侣”甚至没有人提起——
没有人care他的感受。
直到仙鹤精在一次神魔正面碰撞战场中,支棱着翅膀乱飞差点儿丢了性命,所幸(不幸)容阔及时赶到救了他。
仙鹤精满身是血倒在容阔怀里,眼中含泪说:我不过是想在九重天上争一个位置,那些人或许就不那么反对我们。
容阔活得久,性格差,混世魔王,但是架不住他还很纯情——
被这么一句话感动得不行,容阔大神直接抱着仙鹤精闯入放《仙班姻缘册》的迷阁,那迷阁平日就归文昌星君和红鸾管理(打扫卫生),非其二人,寻常神仙不得入内……但是容阔却不是寻常神仙,所以他愣是硬闯过九九八十一关,不顾九重天那些老头再叨逼叨些有的没的,献祭万年修为,修改了那《仙班姻缘册》。
到这里,红鸾终于拥有了姓名,那就是“红鸾仙君”四个字被毫不犹豫地从那册子上抹掉化作星尘,飘散在九重天的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