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洗白录(125)
他们到的时候,发现鲸海阁的弟子全都死了,惨死在那里的还有轮值的几个内宗弟子以及吴鹤楼的女弟子吴喜道。吕仙朝被人发现的时候,浑身上下的筋脉都被煞气烧断了,他竟然还没死,疯疯癫癫地在尸体里堆里坐着,众人发现了他手中紧紧抓着的吴喜道的灵玉。
长白宗很快查明了真相。
吴喜道心地善良,每隔两日便偷偷去给吕仙朝送吃的,却不料吕仙朝忽然走火入魔狂性大发,挣脱了阵法大开杀戒,那动静引来了鲸海阁的弟子,众人制不住煞气暴涨的吕仙朝,反而被其所杀。吕仙朝如今被煞气烧断的筋骨、上百名鲸海阁弟子死前的惨状以及吕仙朝手中抓着吴喜道的玉便是证据。
众人只痛悔没有早点处死吕仙朝,竟是酿成今日的惨剧。长白掌门吴洞庭与长白掌教吴鹤楼得知此事后震怒无比,下令即刻处死吕仙朝。
吕仙朝被推到伏魔台的时候,他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块灵玉,谁都没能把那块玉佩从他手里掰出来。天上还下着雨,雷电滚滚,吕仙朝仰着头看着天空,血水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他好像疯了又好像清醒着,呆呆地坐着。几乎所有的长白弟子都到场了,人群中甚至还有七八岁的小弟子,长白内宗下令今日所有人都要到伏魔台来,众人看着台上的吕仙朝,没人说话。
这是近百年来长白第一个在伏魔台处死的邪修,让人不由得想到二十多年前同样叛出长白的孟观之,不过孟观之死于大雪坪,且是自杀。要论当众处死的,近百年来唯有这一个。
吴聆没有去伏魔台,他在真武大殿的偏室中,里面停放着鲸海阁弟子以及几个内宗弟子的尸首。有人忽然推门进来,是今日刚回到山上的谢怀风。谢怀风当初奉命去山下找孟长青的踪迹,然而孟长青一直音讯全无,他于是回到了山上,刚一上祁连山便听说了此事。他没去伏魔台,直接来了偏室,一进来就看见吴聆在焚香。谢怀风没有理会吴聆,直接走到那些尸体前,他一具具地揭开白布看那些师兄弟的脸,当他看见吴喜道的巴掌大的脸时,他的脸上极轻微地抽搐了下。
“是吕仙朝做的?”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吴聆没有回答谢怀风,只是抬手继续将手中的那两炷香靠近蜡烛,香点燃了起来。
谢怀风猛地合上了白布,转身便往外走。
就在此时,门外有弟子脚步声响起来,“大师兄!”门被一把推开了,一个弟子闯了进来。
吴聆与谢怀风同时看去。
吴聆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是吕仙朝,吕仙朝被人带走了!”那弟子的脸上全是震撼,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是他!孟长青,是孟长青!是他!”
他话音刚落,吴聆手中捏着的两炷香忽然脱手落在了地上,星子一样的火瞬间被打灭了。他一双眼直直地盯着那弟子,神情有种说不上来的意味。
第90章
等吴聆与谢怀风赶到伏魔台时,吕仙朝已经被带走了, 场面混乱不堪, 所谓的孟长青也没了踪迹。谢怀风猛地一把抓住最近的长白弟子, “你看清楚了,是孟长青?”
那长白弟子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瞪着一双眼看着谢怀风,“是、是他!是他!”
谢怀风又看了眼混乱的人群,不明白他们怎么吓成这样,“笑话!长白是他一个邪修想来就来想走的地方?下令追!”
那弟子站都站不稳,被谢怀风推开后, 后退着摔在地上, 一旁有弟子道:“有师兄已经追上去了。”
大雨倾盆, 天地间全是嘈杂声音,吴聆从始至终都没说话, 闻声他转身往外走。
谢怀风蹲下身,一把抓住了那惊魂不定的弟子的衣领,“你抖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那弟子脸色惨白,“有鬼……鬼,还有妖魔……好多妖魔……”他说着话竟是慢慢地去掐自己的脖颈,“他们要杀了我,好多鬼。”
谢怀风心中念了两个字, 幻术。
长白弟子没有追上孟长青,孟长青当众带走了吕仙朝,然后消失在一众人的视野中, 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甚至连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孟长青都未可知。
吴聆循着那股阴气一直来到了真武山外的栈道上,万丈云海笼罩着悬空的栈道,看不清十步外的东西,他停下了脚步,拦下了那个身影。在他身后,雾气中渐渐显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宽大的道袍松松垮垮地垂着,看不清面容,只看见丝丝缕缕的阴气从袍子里飘出来。
“为何要冒充玄武弟子?”
那模糊的身影一动不动,像是一架被风支起来的稻草人,风中传来一声笑,“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冒充的?”
那声线很熟悉,一瞬间连吴聆都下意识怔住了,他回头看去。阴气森森的道袍就漂浮在雾气中。降魔剑出鞘,汹涌雾气被瞬间斩开,道袍被剑气劈成了两半,啪一声掉在了地上,里面什么也没有。那只是件最普通不过的长白弟子道袍,或许是刚刚混乱中随手拿的。傀儡术,幻术的一种。
吴聆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被劈开的道袍,看了很久,眼中忽然有一缕缕的光游过去,随着那光越来越盛,那被劈成两半的道袍慢慢地绷了起来,猛的碎了一地。同一时刻,有什么东西从那道袍中滚了出来。
吴聆比谁都清楚孟长青死了,他以为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生出一些莫名的怒意来,可下一刻,他漠然的视线定住了。他走了过去,伸出手从地上拾起那道袍里滚出来的东西,那是一枚玉佩,上面沾着许多的血污。吴聆第一眼没有认出来,在看清的瞬间,眼中游光乍灭,大雨全部浇在了他身上。
这是孟长青当年离开长白宗时,他送给孟长青的那块玉佩。
吴聆看着那块玉佩久久未动。
真武山另一山栈道上,一个人正往山下走,有飘零的树叶落在他肩头。年代久远的栈道,木板早已不是当年那般坚稳,人走在上面,每一步都会发出枯枝折断的声响。那人走在上面却是悄无声息。抬头的一瞬间,他眼中有极淡的金光冒出来,回旋如活物。
夜雨如注。春南偏偏僻地界的小镇,一座废弃多年的祠堂立在山脚下,野草长满了庭院,当年供奉着谁家牌位的祠案上如今落着厚厚的尘埃。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瞎子正在院子里煎药,枯井旁铺着一张竹席,吕仙朝闭着眼躺在上面,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
瞎子对着炉子扇着蒲扇,终于开口道:“你不该去长白宗。”
祠堂的屋檐下站了个人,穿着件窄袖的黑色道袍,他正倚靠着柱子看着院子里昏迷不醒的吕仙朝。
白瞎子自顾自般道:“你身体没有好全,现在对上他没有任何的胜算。”又道:“道门本就怀疑你与吕仙朝合谋杀了人,如今你救了吕仙朝,正好坐实了这些传闻。你前两日也看见了,因为你师兄说的那番话,就连玄武也认定你杀了人,其他宗派的修士更是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这道门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如今让吴聆知道了你还活着,他一定不会放过你,若是让他们查下去找到了太白城……”
“先救人。”
“你还想着要回玄武吗?”白瞎子回过头去。
月亮从云雾中露出来,失踪了近一年的孟长青立在屋檐下,脚下是如水一般的明亮月光。他听见“玄武”二字,眼中似乎有了些波澜,然后他重复了一遍道:“先救人。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不会食言。”
白瞎子过了半晌才继续摇着蒲扇,道:“即便是回去了,还有多少人认得出来是你呢?”他虽是瞎子,可那一双眼却仿佛能视物一般,在他的视线中,孟长青所在的地方是一丛无声燃烧着的旺盛阴气,人世间最凶煞的恶鬼身上也没有那种气息,让人想起普通百姓骂人时常说的那些话,祝你不得好死,死后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令人不由得感慨,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孟长青的神色没有变化,屋檐打下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终于他问道:“他真的醒不过来了?”他望着地上全无生气的吕仙朝。
白瞎子道:“我是个蟒蛇精,不是神仙,更不是大罗金仙。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起死回生的,他的命数平凡,现在还没断气已经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在孟长青的眼中,吕仙朝的身体有如筛子似的流泻出烟雾状的魂魄来,这样还能活着,且仅凭着他自身的意志,简直匪夷所思。孟长青问道:“他修炼的究竟是什么邪术?”
白瞎子道:“操控魂魄的,几千年前遍地都是这样的术法,如今见不到了。他应该是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际遇。”
孟长青没继续追问下去,问白瞎子,“你确定《符契》下半部是在春南?”
“不能确定,我只是觉得它应该在此地。”白瞎子说完后才意识到了什么,道:“你要立刻去找吗?”
“他看见我了,此地不宜久留。”他转身往外走,刚走了两步,他眼睛忽然变得猩红,似乎受到极大的冲击,一下子差点没站稳,猛地一把扶上了身旁的柱子。
察觉到异样,白瞎子立刻站了起来,“你没事吧?”
孟长青好久都没说话,一直在极力平复着翻腾的气息,直到眼中的猩红慢慢地散去。
都说人死不能复生,逆天而行,自然有逆天而行的代价,谁也不知道那笔代价老天爷什么时候来取,只能默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迟一点再遭报应。
孟长青挡住了白瞎子伸过来扶他的手,他自己站直了,“照顾好他。”他指的是吕仙朝,然后他转身往外走,留下白瞎子一个人站在原地。过了不知多久,白瞎子轻轻地吐了口气,这是他学的第一个人的动作,也是他学的最快的一个动作。他化作人形后才想通,人经常叹气,大约是因为这世上确实是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
是夜,孟长青在祠堂的角落里调理混乱的气息,煞气和阴气飘散在空中,像是一个个无主孤魂,黑暗中,他慢慢地睁开了眼,想到了今日在那栈道上操控着傀儡见到吴聆的场景。吴聆和一年前没有任何的变化,过往曾经一一从他眼前划过去,他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情绪。有光从窗户里照进来,他扭头望向窗外,雨后月光如洗,树影栋栋。粘稠的血一滴滴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良久,他抬手慢慢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长白宗,祁连山。
吴聆站在梦华殿中,手轻轻地摩挲着那块玉佩,他望着黑暗中的真武大帝像,眼中是蜉蝣似的游光飘忽而过。他回忆起了吴地的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看见自己一剑杀了孟长青,孟长青极力想要阻止那柄剑穿过身体,鲜血从他嘴中喷涌而出,因为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而浑身震颤不止,他望着自己,倒了下去。雪地里的那具尸体心脉全碎,绝没有活命的可能。供奉在遥远真武大殿中的三清铃刹那间无风而动,发出一两声清脆声响,群山回唱,鲸海阁外,长白弟子们正在为死在吕仙朝手中的师兄弟们守夜,星辰有如长明的灯火挂在山谷上,这人间的漫漫长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