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钿(22)
“是。”晏昭和略一低头,抬脚路过李崇时轻声笑道,“崇王殿下侍疾辛苦。”
李崇还未从洵追醒来后一系列受刺激操作中醒过神,等到他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晏昭和已进去许久。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陛下说话?”李崇转身问站在他身后的李赦。
李赦一愣,李崇深深望向寝殿敞开的那扇窗户。
“皇兄?”李赦问。
“走吧。”李崇拍拍李赦肩膀,李赦并没察觉到李崇的神色有多么奇怪,反而是松了口气终于能回府,不再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皇宫。
两人刚走,宫人便立即进入殿内告诉晏昭和两位王爷已经朝着宫门口去。汇报的宫人在离去时,王公公带着其余宫人一齐离开,临走时将一切可能需要的东西都打点齐全。
晏昭和将帕子浸湿,在水盆中揉几下,拧干为洵追擦拭额头上的汗。
洵追侧躺在榻上,睁大眼,仔细看眼神却是漫无目的的放空。刚刚因为激动而导致脸颊上浮起的潮红正在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苍白的病态。
晏昭和擦拭洵追的脸颊,手背在洵追的脸颊上碰了碰,“有点发烧。”
洵追不太想说话,以沉默对待晏昭和。
晏昭和又问道:“刚刚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洵追想。但从昏迷中醒过来,怎么说也不该看到一张放大的脸,那张脸还与先帝相似。在丑中,仿佛活见鬼。
对先帝的相貌,其实在洵追的脑海里早就如同泡影一样模糊,但他总是忍不住去看看先帝的画像,想从画像中找出自己和先帝相似的地方。但无果,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不像是先帝的孩子。
他怀疑自己不是先帝的孩子不是一天两天,可事实就摆在他面前,他的确是先帝的孩子,和先帝不太相似的还有他那个一天到晚傻不拉几瞎开心的妹妹李玉鸾。
他并不是真的完全昏迷,还能略微感觉外界的动静。
“八公主来看过你,一进门就哭,我怕她吵醒你就先让人送她回宫。陛下要是什么时候想见八公主,臣叫人去领过来。”晏昭和仿佛知道洵追心里在想什么。
洵追眼珠子在眼眶中动了下,直勾勾盯着晏昭和,晏昭和伸手覆盖住他的眼睛。
他和晏昭和真的太熟悉了,熟悉到晏昭和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多可怕,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人面前没有秘密,仿佛脱下衣服在大庭广众裸奔。
可他却在这种恐惧中,未知后果中享受晏昭和带给他的舒适。
“我知道你不想说话,我问你问题,你觉得我说的对就眨眨眼。”
洵追索性闭上眼,以一种格外尖锐的抗拒对待晏昭和。
“你身体不好,以后生气别闷在心里。”
洵追都要忍不住笑出声,什么叫生气别闷在心里?他的生气是谁带来的,难道被人掐着脖子还要对那个人感恩吗?还要说声谢谢,谢谢你用窒息告诉我我做错吗?
天下没有这种被害还要对加害者道歉的道理。
他固然有错,可晏昭和难道就没有半点错处吗?
“如果你觉得我逼你逼得太紧,我们可以慢慢来,你想先学哪些。三年后行冠礼,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教你,是我过于急躁。”
洵追软软搭在床沿的手动了下,晏昭和将放在他眼睛上的手拿下来,用湿润的帕子擦拭他出汗的掌心。
洵追忽然又有点想哭,但眼睛干涩没半分要流泪的意思。可他就是心口处无端发疼,就好像是用钝器击打那样。
“算起来,我和你也认识了十二年,我不希望你是个冷血的皇帝。做皇帝要懂得体恤百姓,了解民情,不求你有文臣的三寸不烂之舌,但每句话总要能服众。”晏昭和叹息道,“没有哪家的少年不懂这个道理,你是皇帝,只能比别人做的更好。”
“你与太后有矛盾,与崇王有矛盾都没什么,剩下的三年里我可以帮你扫除一切障碍,但崇王倒下,还有其他的人会补上他所占有角色。世上从来都不缺添补空缺的人,但永远是你打不完的目标。”
“洵追,我现在不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来告诉你,而是以一个兄长的角度教育你,给予你善意的忠告。没有人能永远陪在一个人身边,我也不会一辈子都辅佐你,先帝对我的教导之恩我会全部报答在你身上。等到我教无可教的时候,皇室于我的恩情就算是尽了。晏家不欠皇室什么,唯一所欠的我也会毫无保留的还清。”
“还有三年,你急什么。”洵追终于出声。
“你最近说话的次数特别多,上天赐给我们能够说话的能力,要珍惜。”晏昭和轻抚洵追的脸颊,“我说的话不好听,可你长大了,总要试着理解。”
总是在教育他如何做一个皇帝,可根本没有人问问他到底想不想当这个皇帝。万人之下独居高位,注定孤独一辈子。洵追和历朝历代争夺皇位的皇子不同,他是在幼年被迫被推上这个位置。
每个皇帝一生最重要的登基,在他看来只不过是晏昭和牵着他的手从门口走到高处坐下。
就好像现在上朝一般,他只带着身体去,其余的晏昭和都会帮他完成。
晏昭和这个人残忍的很,教导他要独立,可总是在做一些让他依赖的事情。
晏昭和起身将小几上的药碗拿过来,扶着洵追坐起,他刚碰到洵追的腰便皱眉,洵追的腰太细,肋骨处的骨头居然已经到了硌手的地步。
洵追没要蜜饯更没喊苦,晏昭和一碗喂下去,洵追自己主动要帕子擦嘴。
“等你身体康复,带你去马场跑几圈。”晏昭和道。
晏昭和还有公务要做,又陪洵追待了会便离开。不过洵追没闲下,李玉鸾随后就到,小姑娘一身粉红色衣裳在他眼前晃悠。
李玉鸾天真烂漫,生得一张天生妩媚却不艳俗的脸,近来似乎伙食极好,圆润不少。
兄长时常生病,李玉鸾乖乖待在自个宫中不去打扰,此刻见洵追醒来这幅憔悴的模样眼眶一红扑在洵追怀里呜呜撒娇。
“皇兄你觉得现在身体怎么样?我都要被你害怕死了。”
洵追垂眸摸摸李玉鸾的脑袋,“无碍。”
在李玉鸾这里,洵追不忍心用写字交流,小姑娘性格敏感,有些话写在纸上总是显得没感情,要说出来才能安慰。
“我要去教训昭王!他根本不会照顾你!”李玉鸾愤愤道。
“刚刚我听说两位皇兄来看你,宫人说你跑从房里跑出来差点没撞坏李公公。”李玉鸾不愧是洵追喜欢的妹妹,立刻道:“果然是他们长得太丑,我就说父皇那个样貌如果不是母妃厉害,根本生不出什么好看的人来。”
“要我看他们就应该有自知之明,样貌那么丑还要侍疾,整日看着他们的脸都要被他们吓出来一身病。昭王殿下虽然讨厌,但他长得还算标志,看到他的脸不会做噩梦。”
洵追轻拍李玉鸾的脑袋以示惩罚,“胡说。”
“我没胡说!”李玉鸾噘嘴的样子简直跟洵追一模一样,“父皇就是丑,我就算不记得长什么样但他就是丑!”
“玉鸾,你怎么看待妓馆里的那些人。”洵追问。
李玉鸾坐到洵追膝旁,歪着脑袋想了想:“都是可怜人。”
“女孩子如果不是走到绝境,一定不会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更何况是这种出卖自己的买卖。”
“她们真的都特别可怜,无依无靠还要被人玩弄。”
洵追注视李玉鸾,李玉鸾发间插着一支蝴蝶形状的步摇,随着她的晃动,流苏与其他头饰叮当作响。
“皇兄是指那个什么小筑的事情吧。”李玉鸾又道,“我虽然一直在后宫,可这件事闹得太大,我大概也听过不少版本。皇兄迟迟没有下决定,虽然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但是我觉得皇兄一定会给她们一个交待。”
“我累了,你退下吧。”
李玉鸾帮洵追调整好枕头,“皇兄好好休息,如果觉得无聊就差人来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