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他会飞(26)
“我不疼。”
穆琮能活着,他的阿行就不会难过了。
道士眉目盈盈,唇角还有一丝弧度,他脑子里没有与自己有关的那根弦,他是真的觉得开心,在决意救穆琮之前,他并没有太大把握,而今死马当活马医,他成功留住了穆琮的命,且那毒素对他影响寥寥,再过几日就能自行排除干净。
“很快就会好的。你去看过你哥哥了吧,他也没事了,我跟你保证过的,都是好事,你别难过了,开心些。”
“……”
血水明明浸透了纱布,而且还在接连不断的晕开,可能是毒素的影响,伤口处的血液不能正常凝固,待渗过纱布就会继续滴滴答答的往下淌。
小王爷直到很久以后都记得这个场景,他说不清自己心里同时涌上了多少情绪,他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愤怒道士的满不在乎,又痛苦到整个心脏都紧紧痉挛成一团。
穆琮死而复生的喜悦根本无法在他的心头落地生根,他一贯很听道士的话,唯独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阿行——”
“你疼。”
小王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执拗什么,他幼稚又坚决的握住了道士的手腕,紧紧抓住了道士受伤的左手,交错乱颤的纱布被他小心解开,重新暴露出来的伤口狰狞如初。
同样的血肉,同样的经络,连伤口深处都是同样森白的骨骼,所以这不可能不疼。
小王爷咬紧了齿关,拼命憋住了嚎啕大哭的冲动,他努力稳住了发抖的手,拿着一块干净的纱布替道士蹭去了多余的药粉。
道士不可能不疼,他的道长也是肉做的,是用一盒又一盒芝麻酥饼填饱肚子慢慢养起来的,同样的肉体凡胎,同样的血肉连心,他的道长凭什么要被当成一个无知无觉的异类。
“清霄,你记着,你的伤口在疼,在流血。你和他们是一样的,清霄,你和他们一样,你也会疼,你不要忍。”
——小王爷是天底下最甜的一颗糖,会卡在嗓子眼里化成一滩黏糊糊的糖浆,齁得人喘不上气。
道士清明平静的瞳仁微微缩了一下,他怔怔的看着低头忙碌的小王爷,原本风平浪静的心跳忽得漏去了好几拍。
溃不成军的人忽然变成了道士,份量适中的药粉再次盖住了伤口,柔软的纱布绕在臂上,一层盖着一层,妥帖整齐的将那些粉末与伤口贴合,最后再两相交错,系成一个短小利落的死结。
细密交错的疼痛开始清晰无比的浮现出来,道士有些茫然的动了动手臂,不光是皮肉,还有埋在其中的经络,尖锐的不适感在药粉作用下突突地跳了出来,他眉心微蹙,下意识埋去了小王爷的臂弯里,瘦长的指尖凉得厉害。
“我……”
道士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的厉害,他很想告诉小王爷不是这样的。
他的师父、师兄、又或者是山下那些被他劫怕了的马匪商队,那些人都比小王爷同他认识的时间长,那些人都说过他不是人。
他是妖怪,是异类,是孤山孕育出的怪物,所以他不该拥有只有人才能体味到的悲喜疾苦。
他应该去纠正,更应该告诉小王爷不必为他患得患失,他可以去为小王爷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不会死,不会败,即便是受比这重一百倍一千倍的伤,他也能靠着一口内力续上性命。
但道士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在短暂的犹豫之后闭上了眼睛,放松了神经,他如小王爷先前要求的那样,张开干涩的唇瓣咬住了小王爷的颈子。
——他的阿行和别人不一样,他把这些记在心里就行了,若是真把这种话说出口,怕是会让他的阿行伤心死。
疼便是疼了,反正他再也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他喜欢小王爷轻轻拍抚他的背,更喜欢小王爷精悍宽厚又软乎乎的胸肌。
道士收紧齿关,心里豁然开朗,他像个奶猫似埋去小王爷胸前点了点头,一边伸出受伤的左手光明正大的摸进了小王爷衣领随意摩挲了两下,一边抬起腰臀,将整个身子囫囵个的钻进了小王爷怀里。
“嗯……是有点疼……还有点饿。阿行,阿行……我想吃酥饼……刚刚去找了,膳房没做。”
第31章
穆琮是个好皇帝,不过太得民心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他这一病,全膳房的大师傅都没有心思做菜。
而小王爷绝不是一个好王爷,长吁短叹忧国忧民的面案大师傅一边委委屈屈的揉面做酥饼,一边心事重重的如是说道。
道士流得血,十盒酥饼都补不回来,小王爷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只顾着抱着食盒往偏殿里跑,每每路过寝殿正门口都是视若无睹,连头也不往里探一下。
梁国行刺的整件事情被结结实实的按下了,往外放的消息都是被授意过的,穆琮一病数日,没有朝会没有诏书,心怀鬼胎的人笃定他是遇刺重伤,零星几个知晓内情则纷纷猜测他可能熬到了大限,总之各路人马各有算计,宫里越是不动声色,他们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小王爷回京后的第三日,那伙子人不知从何处听闻小王爷擅自离开北境返回了京城,于是关于小王爷欲趁乱夺位,兄弟俩离心离德的大瓜迅速传遍京师,坐不住的老臣们纷纷联手请愿,非要穆琮出来给个说法,说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就要给小王爷扣上一顶谋逆犯上戕害皇兄的帽子。
穆琮等得就是这一出大戏,他在柳青的搀扶下换上了鸦色的冕服,在臣子们群情鼎沸的最高峰慢慢悠悠的踏进了正殿,他鲜少穿这种深色的衣裳,大病初愈的青黑还留在他的眼底,配上瘦削高耸的颧骨,倒给他平添了几分少见的阴郁。
一边是只会吃瓜的猹,另一边是差一点点飞升成仙的老狐狸,谁输谁赢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穆琮轻描淡写的拔除了最后一根碍眼的倒刺,他也算宅心仁厚,只把这一帮自己往刀口上撞的老爷子打包送去犄角旮旯的封地养老,不做处罚,不过这帮人路上会不会遇上个山贼匪徒就不好说了,毕竟现下是战乱之年,发生什么意外都不为过。
一刻钟不到的功夫,正殿里变得清清静静的,御前侍卫都是被柳青带出来的,个顶个的手脚麻利,秉着爱屋及乌的理念,穆琮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侧身瞄了一眼规矩端正的柳青,心尖尖上冷不丁生出了一只毛绒绒的奶猫爪子。
亲兄弟就是亲兄弟,骨子里的东西是一样的,穆琮沉思片刻,毫不犹豫的撩起了宽大的袖口露出两条白白嫩嫩的瘦胳膊。
克己复礼,收敛矜持都是不公平的,与小王爷和道士相比,他们从未在人前这样亲近过,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穆琮绝对有向昏君靠拢的潜质,他走去柳青身前仰起脑袋,眼巴巴的眨了几下,见柳青还是傻兮兮的不动,他便大大方方的将手臂往柳青肩上一搭,晕头转向的靠了上去。
抛开柳统领脑袋里面漫天炸开的烟花不说,穆琮自己眼前也有一闪一闪的小星星,他到底是刚刚捡回一条命,被毒素侵染半辈子的筋骨难以支撑,他今日之所以能出面还是靠着从老太医药箱里硬抢出来的半根山参。
强行吊起来的一口气没撑到回寝殿,穆琮枕在柳青肩上迷迷糊糊的咳了两声,稀薄的血水染脏了柳青的领口,穆琮顺势仰起颈子去蹭柳青的胡茬瞒天过海,一边蹭一边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
“……小心呛风。”
有关自家主子在三十而立了好几年之后突然要找回童真这件事情,柳青没有任何异议,确切来说,他不仅没有异议,而且还可耻的红了耳根。
他俯首贴上穆琮的眉心,下意识加快了往回走的脚步,临近寝殿门口,小王爷刚好风风火火的往外跑,三人一打照面,他俩下意识收敛了动作,穆琮扒拉着他的肩颈,半晕半醒的支楞起脑袋,正想要问问道士的情形。
然而小王爷根本不理他们,小王爷目不斜视的往外走,连衣角都没跟他们沾到半分。
小王爷过不去这道坎。
小王爷死都过不去这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