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朕吃口软饭吧(57)
那人回过头,一身的白衣变成冰冷的铁甲,手中斜握的尖刀往下滴着血,少年的身高不断拉长,那张脸逐渐长开,露出了遮掩不住的锋芒,令他觉得陌生又令他心疼。
少年好像看见了他,倏尔勾起唇角,眉眼弯弯,锋利尽数褪去,场景崩塌重建,视线倒转。
他睁开眼,看见高高耸立的槐树,树上坐着个十二岁的小少年。
他伸出来,手心放着一枚血玉珠,乖巧无辜的笑着,低哑含情的声音瞬间将他带回床榻上。
眼前的画面溃散,只有帐顶房梁,低哑含情的少年声音在耳畔轻笑说,“玉舒,来。”
……
谢玉舒惊醒,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茫然的看了看黑漆漆的房间,骤然反应过来方才的一切都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梦里的时间、逻辑、场景尽数颠倒,在醒来的那一刻就慢慢碎裂拼凑不起来,唯有床榻间脸红心跳的相触……谢玉舒捂着脸倒在床上,中衣领口凌乱扯开,里头的肌肤已经红成了一片。
尽管梦到多次,谢玉舒还是不能释怀自己居然是跟叶煊……这么一比,他断袖了都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问题。
“衣冠禽兽!”
黑夜里,只听见他低低的咒骂自己。
“咦,三公子今日起的好早。”负责院里洒扫的老仆是原先谢夫人身边的,后来谢翎辞官带着谢夫人归隐田野,谢家上下举家搬了出去顺便也分了家,这些腿脚不便利的老仆就都留在了相府。
再后来谢玉舒继任相位,大房二房都已经成亲有了孩子,在自己的府邸也过的习惯,就没有搬回来,偌大的相府只有谢玉舒一个人住,这些老仆也足够用了,便没有再招人手。
老仆看到谢玉舒开门出来,不免有些惊讶,还紧张的问道,“莫非今日有早朝?那我得去提醒其他院里提醒一声。”
近年来皇帝沉迷丹药,身体时好时不好,常常一月不朝,又或一天三朝,有时候心血来潮要上朝宫里却没通知到位,导致官员们慌慌张张的还有迟到的。
先前伯阳郡主染了风寒,小郡主半夜闹得厉害,大公子哄到夜半才去睡,哪知那日皇帝觉得精神了,竟然辰时开了早朝,大公子没能赶上,三公子还被迁怒责备罚了半年俸禄。
眼看着老仆要去通报,谢玉舒赶紧喊住,尴尬的咳了一声道,“并无早朝,只是我昨夜看书晚了,未曾睡好。”
“原是如此。”老仆松了口气,又想起三公子及冠也有两年,府里却未添新人,不免打趣了句,“三公子还是尽早娶个夫人回来的好,府里大了冷情,有个人知冷知热的,再生几个孩子,齐全了。”
谢玉舒面露无奈,道,“某断袖满城皆知,还去求娶夫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老仆呐呐张嘴,“这、这不是公子的托词吗?”
“是也,非也。”谢玉舒如是说道。
此事还要从三年前他自庆州回来开始说起,谢玉舒回京是刚十八岁,在大理寺为官不足一年,破陈年悬案奇案无数,一时风头无两,成为京中才貌双绝的郎君,然后谢玉舒翻出了江南私盐案。
当初叶煊离京将梅花烙留给了谢玉舒,由此谢玉舒同黄维仁接触也多了起来,江南私盐案涉及黄家,他自然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发现了不少问题,比如定罪证据不足,证词模糊对不上,黄维仁在刑部大牢受刑多年都未曾松口承认过,且抽丝剥茧调查发现,先皇后去世之前一直在查这件事,并且查到了一些东西。
谢玉舒不可避免的联想到陛下和淑妃,他自知涉及皇家密辛,到这里就不该再探查下去,可想到冯、黄三族以内数千人,以及当时牵连查办的庞大官员数目,还是咬着牙往下查。
结果查了没两天,卫统领就亲自领他入了宫面圣,一桩圣旨将他调离了大理寺,让他十九拜了相位。
陛下说这是他该得的,谢玉舒却不免想到江南私盐案最后的指向。
拜相之后,谢玉舒在京中名誉飞快拔升,媒婆在相府吃了闭门羹,转头就往他两个哥哥家跑,甚至都找到了他归隐田园的爹娘说话。
连皇帝都要给他赐婚,在朝堂上问,“清和若是没有喜欢的女子,你看朕的三公主如何?盈盈脾气不好,有些任性,清和性情温良恭谦,你二人也算青梅竹马长大,彼此知根知底的,也算良配了。”
谢玉舒当场汗都要下来了。
三公主叶盈,自满了十七后,在京中的名声也是极盛,不过相较而言不是什么好名声了。原因在于皇帝给她相看驸马,三公主翻了那一批画像统统都记住了,晚上就翻了宫墙,拎着刀一个个找上门去。
几天之内,所有适龄的青年才俊尽皆订婚娶妻,也可以说是盛况了。
谢玉舒小她几岁,当时又在庆州,没有经历过,他很佩服三公主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不婚观念,也对她有此执行勇气感到敬佩,然而敬佩归敬佩,彼此之间没有感觉就是没感觉。
谢玉舒也知道自己如今的位置如履薄冰,说不定哪一日就粉身碎骨了,并不想娶妻拖累他人,干脆以断袖为由拒绝了。
当时这是个借口,可在屡次梦到叶煊之后,就成了真。
谢玉舒不免想到第一次见叶煊时被撕裂的袖子,捂着脸百感交集的叹了口气,又忍不住想:沧州如今应当是下大雪了吧?也不知他好与不好。
……
深夜,皇帝再次病重,谢玉舒匆匆换了衣服赶到乾元宫,禁军封锁了宫门戒严,风声鹤唳。
谢玉舒入殿,皇帝披着外衣靠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他脸色透着一种青白,看着不太好,时不时咳嗽一声,拢紧外袍,赵安托着一个摆了瓷瓶的盘子站在一边。
“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睁开眼,刚要说话却咳的厉害,赵安赶紧从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皇帝吃了之后,功效立显,连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他舒了一口气,往旁边指了指,“清和来了?坐吧。”
“谢陛下。”谢玉舒起来之后,看了那瓷瓶一眼,面露犹豫之色,他不知道自己的劝慰皇帝会不会听,现在规劝的言臣贬的贬,罚的罚,如今朝中对皇帝服用丹药之事,已经噤若寒蝉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朕不会怪你。”
谢玉舒道了声“是”,斟酌着开口,“陛下,仙丹固然好,但任何药物都不宜长久服用。”
“呵,古人云过犹不及,朕亦饱读诗书,自然知道。”皇帝声音听着淡淡的。
谢玉舒惊讶抬头,询问,“那陛下?”
皇帝抬手止了他的话头,看着宫外的天色,隐隐有兵戈相交和喊杀声。
谢玉舒听了一会,微惊。
皇帝轻笑,笑着笑着咳了起来,老态频现的脸上带着些嘲弄和愉悦,他指了指外面,说,“清和你听,朕不过是将病重将薨的消息通过耳目传了出去,朕的儿子们就迫不及待了。”
“可是还不行,朕还没把太子拉拢到身边来,所以……”皇帝的话未尽,谢玉舒却听出了其中之意,不免大骇。
朝中未立太子,大皇子最为年长,四皇子听政后锋芒毕露,皇上在朝中有意打压其势力,还立了九皇子为昭王。
谢玉舒本来以为皇上是想扶持昭王的,可皇帝此番话说不不是太子还年少势力不够,而是还没拉拢到身边来。
九皇子、八皇子、五皇子,皇上心里属意的到底是谁?
外面兵戈渐弱,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好半晌都没有动静,也没有人闯进来。
皇帝不免皱起眉头,谢玉舒起身,“臣出去看看。”
越往外走,血腥气越浓,谢玉舒走出乾元宫,本以为看到的会是惨烈的兵戈相交,却发现满地尸首,血流成河,剩下的反军被一队充满肃杀之气但从没见过的士兵围了起来,骑着白马的少年将军歪歪斜斜的坐在马上,正拿着锋利的杀人刀修指甲。
忽而有敌军冲出包围圈,挥刀朝那少年将军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