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2)
陆屿对此倒没什么所谓。
左右在先皇决定传位给傅怀明的时候,他就逃不了个专擅弄权之名,多添一两样风月秘闻也不算什么。
陆屿比较关心另一件事:“我身上的针你什么时候拔走?看起来怪瘆人的。”他说完又对柳老太医的所作所为不甚赞同,“我说你啊,一把年纪了还来趟什么浑水,来时走慢几步,不就省事多了?”
但凡柳老太医推脱一下,他兴许就直接归西了,哪还用面对那么多麻烦事。
柳老太医瞪陆屿一眼,只觉陆屿这个病患还是昏迷着好,醒过来的陆屿着实叫人气恼。
陆屿笑了笑,正要在说什么,就听外头的人齐齐跪呼万岁。他半垂下眼,没再说话,由着柳老太医一根一根地帮他拔针。
傅怀明入内见柳老太医正在忙活,没立刻开口,只盯着陆屿苍白如纸的脸看。
陆屿脸上还带着没有尽数敛起的笑,显然刚才在与太医说话。
傅怀明心中愠怒,走到旁边坐下,示意左右伺候的人复述一下陆屿醒来后都说了什么。
柳老太医很快将陆屿身上的银针尽数拔除。
傅怀明起身问道:“情况如何?”
柳老太医说道:“陆相身体本就虚弱,狱中又受了些风寒,须得好生将养着。”
傅怀明想再问问,又觉得自己不能在陆屿面前表现得太关心他,当即把追问的话咽了回去。他摆摆手说道:“你下去吧。”
柳老太医领命退下。
傅怀明走到塌前,居高临下地望着陆屿,口中嘲讽道:“我还以为皇兄对你有多好,不是说你跟他君臣相得么,怎么他都没广征名医把你这一身病治好?”
陆屿坐了起来,语气淡淡地朝傅怀明笑:“罪臣这微贱之躯,用不着劳师动众。下回我若再发病,陛下也不必管我,死了便死了,不必再劳动太医出诊。”
傅怀明冷笑道:“你想一死了之?”
陆屿抬眸看他。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傅怀明攥住陆屿的手腕,只觉那手腕细得他稍一用力就会折断。他声音淬满冷意,凑近盯着陆屿没什么血色的唇,“你既然知道这是碧缕宫,肯定也知道住进这里的人该做点什么吧?”
对上傅怀明那盯上猎物般的眼神,陆屿怔住。
他以为傅怀明只是想以此折辱他,却不知道傅怀明竟真的对他有这样的想法。
想到自己如今的情况,陆屿倒有点佩服傅怀明的好胃口了。
要知道他在牢中住了那么久,如今又还在病中,肯定憔悴得很!
傅怀明若不是恨他入骨,怎么可能对着他这模样起半点欲-望。
陆屿对这些事也不甚在乎,笑着应道:“陛下看得上罪臣,是罪臣的荣幸,罪臣不敢不从。且容罪臣将养几日,待罪臣病体稍安,必定好好梳洗一番等陛下来临幸。”
傅怀明得了圣旨一路赶赴京城,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把陆屿狠狠踩在脚下,这会儿听陆屿一口一个“罪臣”,甚至还顺服地说什么“等陛下来临幸”,他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傅怀明甚至开始怀疑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他皇兄之所以这么信任陆屿,就是因为陆屿以色媚上。要不然,他皇兄怎么会重用陆屿到那种程度?
陆屿当年初入仕途,就已是天子近臣!
一想到陆屿曾与先皇干过那种勾当,傅怀明心里就有把无名火在烧。
陆屿这人最是无情,即便你把他放在心头,他也不会把你当回事,除非你能给他带来足够多的好处,否则他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同样的,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把“等陛下来临幸”这种话说得这么顺口,肯定是以前和先皇说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吧?
得多傻的人,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他的当,一心一意地拿他这种人当宝?
“你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就最好!”
傅怀明冷笑着说完便拂袖而去。
傅怀明如今喜怒无常,陆屿也没去想他怎么突然又满面怒容地走了,只犯愁那么多苦药怎么好入口。
本来他都不太愿意喝这些玩意了,现在察觉了傅怀明的意图,倒是得捏着鼻子多喝几天,免得到时不小心死在床上。
那可太不体面了。
陆屿正琢磨着,就见一个高大青年从外面走了进来。
陆屿抬眼看去,一下子怔住了。
竟也是个熟人。
陆屿又笑了起来:“是你啊。”
这人叫薛立,当年薛家被他抄了家,薛立也被送入宫中净了身去伺候人。
当时薛立约莫才十一二岁。
那会有人告诉陆屿说薛立从净身房出来后一病不起,许是要死了。陆屿怜他只是受了父兄牵累,便去见了薛立一面,让他记记仇人的脸,说不准一恨起来就能咬咬牙多活几年。
现在看来,仇恨这东西确实挺有用的。
就是他这身体,怕是撑不了他们多少报复啊。
陆屿满不在乎地笑道:“你也特意来看我吗?放心吧,我这祸害活不了多久了。”
薛立注视着陆屿苍白削瘦的脸庞半晌,弯身将他抱了起来。
“陛下让我来伺候你。”
他垂眸看着怀中轻得仿佛随时会消失的人。
“我先帮你洗个澡。”
第 3 章
热水早已备好,陆屿的衣服被一件件褪下,露出光裸的身躯。他平日里不喜旁人伺候,洗澡大多是自己洗,如今人在屋檐下,又病得身体虚软,却是有些身不由己。
陆屿眼睫半垂下,任由薛立连他里衣都尽数除去。
水温刚刚好,不会烫人,也不会让人觉得冷,陆屿被放进浴桶内后觉得挺舒服。
薛立解开陆屿的长发,立在他身后替他清洗。
这人仿佛早就习惯了伺候人,力道使得恰到好处,动作细致得没错过任何半绺发丝,要不是还泡在浴桶里,陆屿都快被他弄睡着了。
到头发被仔仔细细地清洗完毕,薛立又让人换了一次水,才绕到前面给陆屿擦脸。
随着温热的毛巾从眼皮上擦过,陆屿不由得睁开了眼,看向薛立近在咫尺的脸庞。
这人长得还挺刚毅,一点都不像个阉人,要不是当初薛立确实差点死在净身房那边,陆屿会怀疑他其实是个假太监。
陆屿不知薛立心里是什么想法,不过他既然连死都不怕,思来想去也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事,便顺从地让薛立把他翻来覆去地洗了个遍。
薛立一语不发地替陆屿换上干净的衣裳,又将他抱回床上,这才命人把煎好的药送进来。
陆屿觉得没趣,倚在靠枕上说出自己的要求:“给我来点蜜饯,要甜一点的,不然我喝不下药。”他吩咐起人来一脸的理所当然,毫无沦为阶下囚的自觉。
薛立终于再次开了口:“没有蜜饯。”他端起药来到陆屿面前,“你若喝不下,我可以帮你灌下去。”
陆屿听着薛立不留情面的话,一点都不意外。他笑了起来:“怎么灌?嘴对嘴地灌吗?”
薛立冷睨着他。
“捏鼻子灌。”
陆屿啧了一声:“那算了。”
薛立在旁边看着陆屿眼也不眨地把药喝完,心里觉得陆屿果真谎话连篇,十句话里没一句是真的。
过去那么多年里,他一直在暗处看着陆屿,看着陆屿从人人夸赞、风光无限到沦落狱中、落魄不堪。他比谁都清楚,陆屿这人看似跟谁都挺好,其实翻脸起来比谁都无情,根本没真正与人交心过。
薛立盯着陆屿把药喝完,又给他送上一杯水漱口,伺候得十分周到,面上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谁都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陆屿也看不出。
许是因为喝下去的药起效了,他很快又进入梦乡。
他的梦里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几日都是薛立在伺候陆屿起居,傅怀明没再出现过。直至柳太医说他暂时不用再喝药了,傅怀明那边才派了个人过来,说今晚要陆屿侍寝,让陆屿做好迎接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