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秋原本失神的眸光逐渐被姜北慕的话语所吸引,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一片萧瑟空寂的土地,雨后泥土散发着一股独有的腥气,夹杂着清风裹挟而来的草木香,便似一剂良药注入谈秋这近乎膏肓的身躯之中。
“到时候铮儿也大了,可以让铮儿住在这个院子里,再造一个小屋子给那白犬住,他俩总是形影不离,正好让他们住一起,免得总去我们那。”
姜北慕声音轻柔,每一个字都似带着缱绻情意,吐露在谈秋的耳畔,字句间,谈秋仿若真能看见一个半大的孩童牵着一只趾高气昂的白犬巡视着这个院子每一个角落。
“那我们呢。”谈秋不禁脱口而出。
姜北慕低笑一声,紧了紧环抱着谈秋的臂膀,“天山的雪,湖州的水,赤河沙漠的月,还有乌苏日草原的骏马,这些风景,我都带你去看一遍。”
“去一处地方要很久,来回奔波的岁月中,这些风景足以填补我们的余生。”
“余生很长,生老病死,反复无常,你无法决断他人的命运,他的自尽,何尝不是全了他的心愿。”
“好好睡一场吧,一切都有我在。”
谈秋出神地望着院外的树,树枝纵横间,一个鸟巢架在枝丫中,一只灰扑扑的雀儿钻了出来,小小的身躯被细密雨水打湿,鸟儿浑不在意地拍了拍翅膀,从枝丫间一跃而下,掠过谈秋头顶的天,化作一道虚影投向空中,直至成为一痕墨点,在苍茫灰暗的天空之中如海中小舟浮浮沉沉,最终消失于眼前。
“下雨天,怎的还有鸟儿要出去。”谈秋久未收回目光,轻声问道。
“许是给他媳妇找吃的呢。”姜北慕低声笑着回道。
鸟儿掠过千家万户的瓦檐,飞过熙熙攘攘的街道,飘飘忽忽地从这家飞到那家,雨势渐大,鸟儿不再高飞,反倒俯冲向一户人家院中,寻地躲雨,落在廊下,豆丁似的小眼打量着四周,脑袋左右晃着,不知是在打量着什么,忽的一停,紧着便扑簌簌地拍着翅膀飞向廊外。
转角处转进一道倩影,手捧热茶,足下步履匆匆,眼见一道黑影掠来,不及躲闪之下那道黑影又瞬间一个急转,没入雨帘中,飞入树丛间,消失不见。
“啊!”
丫鬟吓了一跳,手腕一抖间盏中热茶都翻出些许,好在其手脚麻利,只微微一个恍神便重新将茶盘稳住,恨恨地朝那鸟儿消失的方法啐了一口,骂了声“不长眼的小畜生。”
丫鬟冷哼一声,才俊秀端着茶盏沿着长廊送进一扇门中。
屋内热气氤氲,入门的一瞬便驱散了外间寒意,丫鬟还是规规矩矩地在门口屏风处等了会儿,直到身上再无寒意,才端着茶盘入内,屋内地上铺就软毯,哪怕赤足踩在其上都不觉冷,丫鬟不敢踩上去,只沿着外围一圈绕上主位,恭恭敬敬地将茶盘放在主人家的右侧。
而主位上则慵懒斜倚着一位美妇,一袭红衣更衬地其肌肤胜雪,乌发披垂,半缕被松散挽起,斜插着一只金步摇,随着美妇侧头而轻轻摇晃,流苏扫过那截雪白的脖颈,更添几分艳色。
而在美妇侧旁,则坐着两名粗布麻衣的女子,一者年长,面色憔悴,鬓发微白,身形也有些走样而略显臃肿,不过依稀可辨其年轻时的风姿。
而在妇人身旁的,却是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少女身材格外消瘦,一袭粗麻衣裳穿在身上更是两袖空空大出不少,露出的手腕上已是皮包骨,发似枯草,眼窝深陷,一双迟钝的眸子中满是紧张局促,有意避开了主位上美妇那探究的目光,只死死挨着妇人,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低下去。
“不像,真是一点也不像。”
主位上美妇秀眉轻蹙,殷红的双唇轻启,自言自语说着。
石夫人此刻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那人给抓错了,不然这一老一少,看起来怎么也跟谈秋靠不上边,那妇人也就罢了,尤其这小女孩,浑然没有谈秋那股子灵动的劲,容色也差了不少,说是一个娘胎出来的都有些令人生疑。
“那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石夫人按捺下心中困惑,还是朝着那少女问道。
少女猛然被问了话不禁打了个寒颤,支支吾吾地看向身旁的妇人,好似石夫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不敢令她直视。
那妇人见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石夫人,见其并无不耐之色,才低声安抚了几句,少倾,那少女便喏喏回道。
“我叫谈嫣。”
第150章 美事
石夫人闻言眉梢轻挑,笑言:“那你们二人怎么会落到山匪手里?”
谈嫣有些怯怯地看了石夫人一眼,缩回谈母身旁,嗫嚅了几句,石夫人没有听清,眼见这少女如此胆怯,心下多少有些不耐,面上却要摆出一副良善模样,继续宽慰道:“你不用怕,到了我这里就没人能再伤害你们了,不过我看你们身上也没有带什么财物,怎的会被那贼人看中?”
“回夫人的话,我们母女两人乃是受人之邀,前来寻亲的。”谈母一手将谈嫣揽回身后,起身朝石夫人行了一礼,低声回道。
“寻亲?”石夫人闻言眸光微亮,作出一副惊喜的模样,明知故问道:“你们可是要去姜府?寻的可是一位叫做谈秋之人?”
谈母闻言身子一顿,面上显露出惊讶之色,语调亦不自觉带着颤意,“您……认识他?”
石夫人身子轻轻朝后仰去,面露笑意,青葱玉指缠绕着自己发丝打转,“这不是凑巧了么?我正好与姜府也算有些渊源,这不是近日来听说谈秋他有意寻亲,未曾想竟如此巧合,我这就修书一封送往姜府,你们也受了惊,现在我府上歇息一夜,我再将你们送去团圆好了。”
“这……不劳夫人您费神了。”谈母纵使心绪激动,却依旧强自忍耐,恭敬道:“民妇与小女并无大碍,不敢再叨扰夫人,烦请夫人指明方向,民妇可自行前往。”
“这是说的哪儿的话。”石夫人掩唇轻笑,侧眸轻飘飘瞥了眼一旁奉茶的侍女,淡淡道:“还不快给去沏茶?”
“这事儿倒也不是我不想让你去。”石夫人面露沉思之状,轻叹道:“其实是姜府现在正在发丧,你们二人此时前往,倒不太合时宜,暂且在我这里住上一晚,等明日出了殡,我再送你们二位前去。”
言罢,石夫人也不待谈母再推辞,直接朝另一边的侍女挥了挥手,“吩咐下去,今日晚间厨房好好备膳,就说有客来访。”
侍女应声而退,谈母见状也不好再拒绝,否则倒是下了石夫人的脸面,只好无奈应下,握住谈嫣的那只手手心不住出汗,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石夫人将二人表现尽收眼底,不禁露出一抹玩味的神态,这谈母倒不像是个寻常的乡野村妇,想来以前也是见过世面的,而她旁边的那个丫头则是个不折不扣的鹌鹑,自打进了屋,都没敢抬眼正经看过几眼。
这样的丫头,最是好骗。
石夫人玉指轻点红唇,晕开一片殷红,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谈嫣身上。
如此相安无事直到夜间,谈秋下午又搂着姜北慕睡了一会儿,直睡得手脚酥麻,浑身骨头都似浸了醋一般酸涩,才起身朝紫落屏停灵的院子走去。
谈秋提着灯盏,拢紧大氅沿着长廊走向小院,此刻天色已晚,丫鬟小厮大多回了房,路上空荡荡地一个人影也无,唯有点点火光自檐角的灯笼下投射出来,堪堪为谈秋扫去些许黑暗。
姜北慕原本想将整个姜府都挂上白,东西都备齐了,临到头来却被谈秋制止,二人商定下来,最后只在紫落屏的这个小院中挂白,至于那些丫鬟小厮,谈秋更不想多加桎梏,便随他们去了,不过许是上回丫鬟们多嘴被谈秋撞见后还心有余悸,接下来的时间中个个都安分守己地很,心照不宣地都穿戴起了素色衣裳,直看地谈秋有些无奈。
谈秋一路提着灯笼进了小院,熄了笼中烛火后才推门入内,屋中弥漫着一股供香的气味,法台也已摆好,瓜果贡品一应俱全,“奠”字两侧已然燃起高红烛,更将室内衬地一片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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