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感叹:我终于还是没能套过贾御史的按头安利呀!
“朕打算,以停职待查的名义,暂革你大理寺少卿之职,降为监察御史。另封陕西巡按御史,抚治地方,整饬吏治,把当地马事给理清了,再禀报于朕。”
从正四品降为七品,可以说是一落千丈。但御史品阶虽低,权力却不小,可以将监察过程中发现的,地方行政所存在的弊端,直接上奏御前。比对后世,差不多就是廉政公署、纪检监察组、中央巡视组之流,对地方官员相当有震慑力。
故而被民间称为“钦差”“天使”,意为钦命差遣、代天巡使。在戏文中,还要人手一柄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苏晏玩笑道:“这是不是钦差大臣?有没有尚方宝剑?”
皇帝也笑了,揉了揉他的耳垂鬓角:“尚方剑可以赐,但不许你直接拿来砍人。”
“皇爷怕臣滥杀无辜?”
“朕怕你不会使剑,割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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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中回到府里,苏晏脱下四品官服,整整齐齐叠好,对两个小厮说:“你们老爷我被贬官啦,还要外放呢!”
苏小京傻眼:“啊?为什么呀?大人又勤勉又能干,凭什么贬你的官?”
苏小北抿着嘴,沉声道:“就说了伴君如伴虎,贬就贬呗!大人外放去哪里,小的就跟去哪里,鞍前马后绝不怠慢。”
“小的也是!”苏小京唯恐落于人后,大声表心迹。
苏晏笑道:“难得你们一片忠心,还愿意跟着我。那就一并出发吧。”
苏小京问:“去哪里?”
苏小北则问:“大人何时启程,我好收拾细软。需要变卖房产吗?”
“这处院子先不变卖,说不定我还要回来继续住。从下旨到启程,大约还要两三天时间,这期间要辛苦你们跑腿,收拾物什,购买用具了。”
“都交给我们吧,一定给大人办得妥妥帖帖。”
苏晏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什么,一拍大腿叫道:“哎呀,这两三日我不能待在家里!”
苏小北不解:“为何?是我们侍奉得不够周到么?”
“不不,我担心的是卫氏那边。皇爷虽然要贬我的官,但明眼人不难看出,这是让我出京暂避风头,还给了不小的权力,我怕有人对我更加怨恨,气急败坏之下,要走歪门邪道。”
“什么歪门邪道?”苏小京惊问。
“譬如说……雇几个流氓凶徒,半夜闯进来,把我鼻子割啦,耳朵割啦。你们知道我朝律例,残疾者不得为官?”
两个小厮一同摇头。
苏晏笑道:“这年头,当官也得看脸。听说先帝时期,有个状元就是因为容貌丑陋,殿试时被撤换掉了。”
苏小京张大了嘴:“啊?那怎么办?”
苏晏思索片刻,抚掌道:“去我兄弟那里躲两天!”
苏小京傻乎乎地问:“大人孤身在京为官,哪里有兄弟?”
苏小北偷偷拧他,拧得他嗷嗷痛叫,再也问不下去。等苏晏走了,苏小北骂道:“慌脚鸡,秃噜嘴,问个鸟!身为下人,难道要薄大人的面子,逼他承认去的是外室那里!大人说是兄弟就是兄弟,以后不论谁提起来,都只说是兄弟,明白么!”
苏小京噙着一泡痛泪,连连点头。
第六十六章 遵医嘱别作死
苏晏告退后,御书房只余景隆帝一人。
皇帝坐回圈椅上,向后倚靠在弧度圆润的雕花背板,闭眼呼吸着空气中残留的一缕暗香。
“蓝喜。”他唤道。
蓝喜躬身走进殿内,在旁边小方桌上的水盆里净过手,轻手轻脚地摘去皇帝戴的翼善冠,熟稔地替他按摩头部穴位。
“皇爷头又疼了?”蓝喜柔声问,“这回是左侧,还是右侧?”
“唔……两侧。”
“奴婢这就命人去请汪院使?”
“不必了,只是思虑过度,休息休息就好。汪春甫一来,又是汤剂又是针灸,也不见得多大见效,尽折腾。”
蓝喜委婉劝道:“皇爷御极十九年,大小朝会从未有一日懈怠,夜里也要批阅奏折,操劳国事,有如此圣明君主真乃国之大幸。但还是要多顾及龙体,劳逸结合呀。”
皇帝睁开眼,音量不大,语气却峻重:“你所谓的‘逸’,就是往朕的寝殿里送醉酒官员,燃天水香?朕竟不知,你有如此大的能耐,从后宫到朝堂,都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果真是大珰啊!”
蓝喜怵然出了一身冷汗,伏地请罪:“奴婢擅作主张,罪该万死。但奴婢也是一片忠心,只想替皇爷分忧,这才好心办了错事,求皇爷开恩,饶过奴婢吧!”
“你不是好心办坏事。你是暗下赌注,想搏一把大的。以为朝夕伺候,朕的不少心思都瞒不了你。朕想要什么,目光飘过一眼,你便巴巴赶着上贡,实在知情识趣得很。”
蓝喜连连叩头:“奴婢赤忱之心天日可表,唯恐侍奉得不周到,这才事事多想一点,多走一步,并非有意妄揣帝心,求皇爷明鉴。”
皇帝道:“朕之前警告过你,不要自作聪明。如今还要再警告一句——别打他的主意!”
蓝喜把额头压在地面,战战兢兢地连声称诺,发誓以后打死不敢。
皇帝这才消了些气,吩咐他:“起身,继续。”
蓝喜重新净手,按摩皇帝的顶门时,指头仍在微微颤抖。
“不用怕成这样,只要你还有这份手艺在,朕就轻易不会杀你。”皇帝言辞中半是安抚,半是威胁,“你是朕用惯了的老人,若是再换个新的,还得重新调教起,有点儿麻烦。”
……只是“有点儿麻烦”。
朝内外都说他蓝公公是当今宦官第一人,说景隆帝对他如何宽厚倚重,可他得到的这点恩分,与苏清河比起来,屁都不是一个。若是一再批触逆鳞,恐怕要招来杀身之祸!
这下蓝喜彻底死了利用苏晏讨好皇帝,使他纵情遂欲的心思,不得不烦恼起该怎么与苏晏修复关系来。
皇帝头痛有所缓解,又问:“那日是你派人送他出宫的?送去了哪里?”
蓝喜赶紧答:“奴婢怕他醉酒难受,便吩咐送来这南书房,想着若是需要请太医也方便。谁知半路轿子被一名锦衣卫拦下,说奉皇爷的口谕送苏大人出宫,内侍们不敢阻拦,至于最后送去哪里,就知道那人自己知道了。”
皇帝皱眉:“锦衣卫?那个这么大胆,敢假传朕的口谕?”
“据抬轿的内侍回禀,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沈柒。”
皇帝沉默片刻,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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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苏晏一身轻装便服,坐马车来到沈府门口,畅通无阻地进入后院主屋。
沈柒正在书房里,穿一身宽松的蟹壳青色贴里,斜倚在一张颇为宽敞的罗汉榻的重重软枕上,翻阅诏狱卷宗。因为提前一步接到下人的禀报,他见到苏晏时,并未露出多么浓重的惊喜之色,只随意拍了拍身旁榻面,招呼道:“上来,坐。”
苏晏原本心底还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看见沈柒翻动纸页的修长指节,就不禁想起因药乱性那夜,这双手是如何拨云弄雨,几乎将他揉成一滩春水的……
他的耳根不由自主地泛红,很想扭头走掉。
然而沈柒自然而然的态度,冲淡了这份尴尬。苏晏心想: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把那事放在心上,只当帮我解药性而已,我又何必耿耿于怀,倒显得比他矫情。
于是脱了皂靴,拿起旁边的卷草纹三弯腿炕桌上了榻,把小炕桌往两人中间一搁,不经意似的隔出一条楚河汉界。
“七郎,我想在你府上叨扰一两日。”苏晏曲起一条手臂,架在炕桌上,微微倾身道。
沈柒把卷宗往炕桌上一扔,双足从矮矮的桌底伸过去,撬入他的腿弯下方。
苏晏警觉地问:“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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