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不语,已然被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无论她如何开口辩解,韩仲文都逃不了玩忽职守的罪名,若是闭口不言,只会显得心虚可疑,就是无声印证了其中暗藏阴谋。
良久,柳云姿松开了紧攥的衣袖,抬手按上胸口,温婉眉目显出些笑意,“我的夫君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与他是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十四岁时嫁给了他,他说绝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转眼这么多年了,他还总担心我操持家务会累着,明明都已经不小的官职了,路上看见些小玩意还要下车亲自买回来给我,想哄我开心,也不怕人笑他。”话音微顿,她抬眼看向他们,慢慢道,“我所了解的夫君,并非两位大人想知道的,我觉得他很好,也未必是两位大人所认同的,何况政事复杂,各有打算,大人问我,终究是徒劳。”
一时无话,楚明允拿过杯盏喝了口茶,意味难明地笑了笑,苏世誉思索片刻,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孩子的声音。
侍女带着韩子铭走进来,先向楚明允和苏世誉行了一礼,然后转向柳云姿道:“夫人,小少爷醒来后吵着要见您,奴婢没办法,只好带他过来了。”
韩子铭一进门就依偎到了柳云姿身边,边半睡不醒地揉着眼睛,边糯糯地叫着娘。柳云姿哄了两声,对苏世誉歉然笑道:“今日就到此吧,妾身不打扰大人了。”
“韩夫人……”
“咦?大哥哥!”韩子铭不经意看过去,顿时有了几分精神,只是脱口而出后他自己又皱起了眉头,“不……不对,娘说不是你们……”他盯着楚明允和苏世誉巴巴地纠结了一会儿,“……就是像啊,真的不是你们吗?”
柳云姿还没来得及开口,楚明允忽地弯眉一笑,对韩子铭道,“你真的想知道?”
“嗯嗯!”韩子铭点点头。
楚明允便勾了勾手指,压低了的声音似蛊惑,“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韩子铭闻言就要走过去,柳云姿心头一惊,下意识矮身抱住了孩子,脱口道,“楚大人!”隐约含了几分恳求。
楚明允笑吟吟道,“我又不会吃了他,你何必怕成这样?”
苏世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柳云姿道,“他并没有别的意思,韩夫人不必多心。”
努力定下了心神,柳云姿为孩子理好脖颈上的长命锁,话却是对他们说的,“……如果大人早就认定了些什么,那么妾身的话其实已经并不重要了。”
肉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脸,孩子仰脸看着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娘?”
柳云姿握住他的手,温柔笑道,“没事,我们回去。”
“嗯。”他乖乖应答,又扭头对楚明允和苏世誉挥了挥手,“那大哥哥再见!”柳云姿跟着起身行礼道别,他们没再阻拦,任由她拉着孩子离去。
身影消失在院墙外,楚明允收回视线,看向一派淡然的苏世誉,悠悠叹道:“她分明是知情不肯说,不用点手段怎么问的出来,你这么怜香惜玉,倒还不如多怜惜怜惜我。”
脸皮日渐增厚。苏世誉笑看了他一眼,温声应道:“好。”
“……”楚明允道,“我说的怜惜不是让你再给我倒杯茶。”
“我明白你的打算。”苏世誉将满杯茶放在他旁边,“不过韩夫人怎样回答都是无从辨明真假的,我主要是想看看她的态度,这样一来也就能猜出个大概了。”
“哦——?”楚明允笑道,“说来听听。”
苏世誉起身走到书房,从桌上拿起一封请帖递给跟进来的楚明允,“你的那份应该也送到你院中了。淮南另两郡的主职官吏陆续抵达寿春,你也从军营里回来了,韩大人就定下了明晚设宴。”
楚明允随手翻了翻,“想来韩仲文也不会轻易放我们回去,所以这是准备了场鸿门宴?”
苏世誉淡淡一笑,没有回答,须臾后他又沉吟道,“只是不知道梁大人与这有没有牵扯。”
“你还在想梁进对你下药的事?”
“毕竟猜不出他的目的。”苏世誉道,“即使当晚他侥幸得逞了,我清醒后依旧会追究他,这手段实在不甚高明,于他也并没有什么益处,他的动机就显得愈发可疑了。”
楚明允靠着书案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对了。”
“怎么?”
“有东西要给你。”楚明允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御史大人,猜猜这是什么?”
苏世誉轻声笑道,“太尉大人的认罪书吗?”
“……差不多,不过不是我的。”楚明允将信递给他,“喏,证据有了,随你怎么处置。”
大略扫过信上内容,苏世誉眼底笑意却渐渐淡下,“张攸?”他平淡无波地开口,“我记得他是你的人?”
楚明允不带情绪地笑了声,“现在不是了。”
苏世誉忽而沉默了,他眸色深敛,对着一纸薄信看了许久,又似乎沉思着一字未读,末了轻描淡写地开口,不经意般地问道:“对待失去价值的棋子,你一向都是这般绝情的吗?”
似是觉得莫名,楚明允歪了歪头,不以为意道:“有何不可?”
苏世誉垂眸笑了,淡淡道,“没什么。”就要把信收起,手腕却被楚明允一把拉住,他诧异抬眼,正对上对方笑得眉眼弯弯。
楚明允瞧着他,慢悠悠道,“这可不是白给的,你亲我一下啊。”
少有地没有出声,苏世誉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凑近吻了上去。楚明允没料到他会这么配合,微微一愣,旋即将人揽到怀中抱紧,将这个吻加深。
他握信的手垂在身侧,于无人可见处不觉收紧,纸张微皱,发出了一声轻响。
第六十六章
日落月升,转眼到了晚宴之时,各郡官吏陆续而至,门外车马拥街,满庭灯火通明,偌大的郡守府热闹非常,连初秋寒气都被馥郁酒香熏暖。
环顾庭中,人已经到了大半,楚明允与苏世誉才在主位上坐下,便有一人拿着酒壶殷勤上前,“楚大人,苏大人,下官有礼了。”
来人是淮南衡山郡的郡守,苏世誉认得他,回以一笑,“沈大人,好久不见。”
“是是,好久不见。”沈大人笑着用手中酒壶为他倒了满杯,“难得见面,宴还没开,我先敬您一杯!”
楚明允闻言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既然清楚韩仲文有问题,这宴席上的饮食他们自然都不会碰,只是没想到梁进刚在酒里下过药,这会儿就又来了个敬酒的。果然苏世誉笑了笑,婉拒道:“的确难得相见,不过今夜集会乃是为了要事,我还是不饮酒了。”
“就一杯算得了什么,”沈大人将酒杯递了过去,“您看,我都为您倒上了,喝一杯也不碍事的。”
“沈大人不必这么客气,这杯酒你喝也一样,就当作是我敬你的。”苏世誉语气温和。
他空举着杯有些尴尬,“苏大人这是果真不想喝,还是说我官职低微,我倒的酒您不愿意喝?”
“怎么会……”
“你不用白费力气劝了,他啊,估计这一个月都不想碰酒了。”楚明允忽然出声,带笑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身旁人的腰际。
苏世誉一本正经地移开了视线。好在沈大人没细究楚明允话里含意,转而对着他道,“那楚大人您肯赏下官这个光吗?”
楚明允微挑眉梢,不答反问,“我把这杯酒喝了你就走?”
沈大人讪讪笑着,递上酒杯,“一杯薄酒,聊表敬意。”
未及苏世誉出声阻拦,楚明允便接过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玉杯扔回给他,再加一个不耐烦的眼神。沈大人识趣地客套了声,忙拎着酒壶走开,又挨个去敬了豫章和庐山郡守。
苏世誉惊诧一瞬,随即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倒出几个药丸在掌心,“这是阿越给我的百毒解,大多数毒都能解去,你先服下它我再为你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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