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下别挣扎(16)
不知为何,双城心里还是暗暗叹了一口气。若是能做那飞鸟或者游鱼,甚至只是一颗追逐阳光的绿树,是否就可以少了人世间的纷扰烦忧?他本就不欲栖身江湖,奈何风急浪高,从来就不由途人擅自抽离。那日在春秋派门庭他就在想,哪怕失了武功,去了身份,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然而总是心有羁绊,纵是孑然一身,也未能独自逍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不为人,怎知人世悲欢离合?红尘几十载,终是白骨黄土,千般色相,万种风情,只春秋大梦,了了无痕。这样想着,心下却是越发疲倦。
萧玄青看着眼中古井无波的双城,心中却划过一抹钝痛。顿了一下,手心一番,掌中突兀出现半尺长的卷轴,萧玄青也不解释,只手诀翻飞,那卷轴缓缓铺陈开来,还未看清其内容,双城只觉眼前一花,待回过神来却已不在船上,甚至已不在那罗伊河中,自己与萧玄青已是飘在云端,脚下是良田万倾,身旁是流云舒卷,只头上苍穹依旧蔚蓝。
诧异的目光转向萧玄青,那人微微一笑:“这是我的法宝紫府山河图,我们已进入图中。别担心,外面我已经设了结界,不会惊扰他人,而哪怕身在法宝之内,外间有什么动静也躲不过我的法眼。”
说罢也不再废舌解释这山河图的玄妙,只指点双城四处察看。俗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法宝之中俨然是个小千世界,山河日月一应俱全,良辰美景叫人叹为观止。立在云端俯瞰,任风吹动衣角,浮云略过鬓边,一时只觉尘世烦恼消弭无形。萧玄青注意到双城神色中已有开怀之意,便再次念动法诀,却是一个几丈高的巨人突兀现身,身后更有祥云楚楚,仙乐飘飘,一众飞天琴瑟和鸣。
那巨人头戴宝冠,身披鳞甲,脚踩青狮,一手擎着一面金色宝镜,一手掣着一把白玉长尺,面上不怒自威,周身煞气凛凛,却又宝相庄严,身后有七彩宝轮,神光耀目。
“这是我修炼的都摩天十二神煞法用自身神念幻化出来的宝相分 身——不动明王,身后是他的仪驾随从,他是我的念想所化,手上拿的也是我平时所用武器的投射,一是九黎无相宝镜,可抵御甚至反射敌人的攻击,一是极天寒玉软尺,可发出冰寒剑气,也可随意变化形状,这些都是我师门秘传法宝,双城看着可觉十分新奇?”
随着萧玄青的指引,双城细细打量,果然是道家神法,虽只是神念所化,却是气势非凡,身后那些天女也是疑真似幻,七彩宝轮映照霞光处处,一时只觉花团锦簇,恍如步入仙家宝地,叫人目不暇接。可是仔细观来,那不动明王的化身眉目之中竟有少许熟悉之感,与自己颇为神似。
若这念想所化之物是施术者所想,这萧玄青可是真真荒唐。 留意到双城因那神王模样而若有所思的样子,萧玄青也微有些赧然,后来见双城眉目中皆是调侃之意也只嘿嘿笑道,并不开口解释——他不仅用神念塑造了这神王酷似双城的模样,还不时让那神王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美其名曰修炼自身神魂,实则只为一解相思之苦。现在想来,实在有违修真者一心向道的追求。
正在欣赏眼前胜景,双城却觉萧玄青突然把自己推了一下,挺身护在了身前,而那不动明王也是虚影一闪,便晃到了自己身后。萧玄青双手在虚空中一动,宝镜和软尺都突兀显形。
他只沉着脸,眼睛巡视一周后沉稳开口道:“夏侯教主不远千里而来,费神悄悄破我结界,此时又为何不现身一见?”语音刚落,那夏侯天行的身形在空中摇曳几下,却是显出了形貌。双城心中一紧,这人的修为竟然如此高绝,往日皆是伪装吗?
夏侯天行傲然一笑,却是先向着双城那方向道:“双城,别来无恙,天行心中可是十分记挂。”
见双城神色脸色一沉也不紧不慢接着道:“双城别误会,我只是想请赵公子去教中作客,不想手下人没有分寸,与赵公子生了些误会,使得他负气而去。不过双城别担心,虽然中间有些周折,现下赵公子却是安然无恙在我教中,双城何时方便皆可前去探视。若能因着赵公子的薄面在我教中小住,天行更将满心感激。”
双城心下一凛,赵懿果然落入这夏侯天行手中了,他大费周章,除了为求取赵家庄旗下产业,可是别有所图,按他刚才所说,那图谋可是指向自己?他已是孑然一身,除了这皮囊,还有什么值得他惦记?
于是也定了下神开口道:“舍弟在贵教中做客,虽是夏侯教主盛情,也是多有叨扰,双城心下难安,不知教主可否抬手,让双城把人接回?毕竟贵教近日似有大事图谋,舍弟身在教中多有妨碍。对于舍弟客居数日之事,承夏侯教主一个情,双城必将有所回报。”明明是颠倒是非黑白之语,这夏侯天行喜欢这样虚以委蛇,他任双城也断不可能自己率先撕破脸。
夏侯只悠悠一笑道:“无妨无妨,我与赵公子甚为投机,希望他久留教中,他本人也并不反对。若是双城不愿与他分开,自可到我教中来做客相见。当然。以我与双城的交情,我更希望你能留下做我昆仑的副教主,若你已是我教中人,赵公子也算是入了我教,那自可随意来去,那天行也不至于过于惦记啊。”
那赵懿已经疯了,自然没有他置喙的余地,而双城一旦入了他昆仑,自然是他的人,莫说武林正派再难容他,单说他这教主要副教主陪在身边,于情于理,谁敢说个不字?
“夏侯教主抬爱,我先带双城谢你美意。可是双城不仅是我萧玄青的挚友,也早就是我烟水楼的座上宾,烟水楼不过问江湖之事,只是我楼中人也断无另投他人之理。至于这赵公子滞留贵教作客,若是夏侯教主也愿到我烟水楼一访,到时把赵公子也叫来,双城他们可兄弟团聚,教主与赵公子也全了情谊,岂不也是两全其美之事?”说罢却是连挥手中软尺,冰寒之气直逼眼前的夏侯天行。
“原来是烟水楼楼主,我看那结界以为只是乾清宗人,倒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如此也好,在你的法宝之内,我们大可不惊扰他人地切磋一番。也好让双城看看,哪个门庭更值得依仗。”
那夏侯天行语气狂妄,手下却是指影翻飞,十八路炎罗血煞指施展开来,渐有血色雾气积聚,红色血影缠绕着指尖飞舞游走,渐渐织就一层血网,铺天盖地朝萧玄青当头罩来。
萧玄青也不敢托大,一手掣着九黎无相法镜挡在胸前,试图以法宝之力抗衡眼前血网,一手却是将那极天寒玉软尺挥舞连连,白虹所过,那冰寒之气如锁链切入血网之中,搅碎血影后更是直直向着夏侯攻去。
而那不动明王化身却只守在双城身边一动不动,双城心下知晓玄青是顾忌自己未能尽全力,可是这修道之人间的斗法他却是插不上手,也不敢开口让萧玄青分心,只心下暗暗忧虑,目光紧盯两人的酣战。
面对那匹气贯长虹的白练,夏侯也不慌不忙,也不见他拿什么法宝,只身形一晃,却是化出九个一模一样的夏侯天行,身形鬼魅莫测,九个方向的人影只一抬步,却是立马将缩短了与萧玄青的距离,形似缩地成寸的功法,那腾挪闪避的身形却更加飘忽异常,不仅避开了那寒玉软尺的攻击,还步步欺向了萧玄青和双城。萧玄青眼神一凛,这幽影鬼魅诀是昔日的魔门绝学,他也只是听闻师父说过,不想早应失传的秘技却在今日得见。
看着身旁双城担忧的目光,看夏侯信心满满的样子也知道今日讨不得好,萧玄青把心一横,却是催动全身内劲,周天转轮大法施展开来,以自身精气叠起一道屏障将两人护住,放弃了手上攻势,只全力防御,必不让这人伤了双城,更逞论在他眼前将人带走!
夏侯看着眼前的无形气墙,眼睛眯了一下,却是不慌不忙地改换手形,炎罗血煞指夹带上青罡翠微诀的手法,道道血影中蓦然间青气四溢,细细的青丝却是无坚不摧,寸寸割破了周天转轮大法的护体罡罩,而幽影鬼魅诀也施展到极致,九道身影如青烟消失于原地,在双城睁大的眼睛中突兀出现在两人身后,带着寒光的指尖已停在萧玄青喉头。
此时萧玄青已是面如金纸,嘴角有污血留下,罡罩被破去,一时内力反噬,血气翻滚,竟是受了内伤。自己自负天资,想着那夏侯天行不过有些魔门绝学傍身,除了门派势力不小应该也不是大患,谁知今日一交手,自己竟然撑不过几十回合。想到此处,面色更是难看。夏侯天行却是收了手,只平淡一笑,似乎刚才的生死相搏不过是朋友切磋。
依旧剑弩拔张的气氛中夏侯却是突然解下外袍披在双城身上,温言道:“云间风大,小心别着凉了。若是愿意考虑我刚才所说之事,三日之后,我就在升平城分部候你。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
说完也不理两人反应,竟是挥手准备离去。“慢着,萧某虽是教主手下败将,却有一事请教。教主为何不杀了我?不怕留下心腹大患?”却是那萧玄青开口,虽然面色青白,眼神却是锋利如刀。
“萧楼主这一问恰恰证明你的境界还不如我。放眼天下,如今可与我夏侯一战者,也只有你萧楼主了。就此将你除去,本座未免太过寂寞。”
语声一顿,夏侯望了望双城若有所思的神色接着道:“况且你今日因着顾忌身边人,连那不动明王化身也未动,否则这都摩天十二神煞法施展开来,此战必将更加精彩。我不愿在双城面前做那小人。”
夏侯却是只将话说了一半,真是如此大义凛然就不会在此时出手。修真的境界最在乎心境,无论原因为何,今日一败,这萧玄青战意受挫,又被自己功法所摄,短期内修为定将停步不前,这一战自己倒是占了一个大便宜。
“你与双城到底是什么关系?”萧玄青被夏侯一激,口中已有腥甜,却是强忍下继续开口问道。
“哦,自然是亲密关系。萧楼主难道不知道双城所中的慕颜蛊性?不仅我,连赵懿也是孜孜不倦为双城缓解蛊毒的人啊。这样说起来,那燕惊寒突然与我反目也是在我着意对双城有所行动之后,而双城进了南疆之后,也是有神秘势力护着,我又失了他的消息,想来还有其他人如我一般。如此听来,幸得萧楼主还不是双城的入幕之宾,否则天行好生难过啊。”
一边说着难过,却是神色愉快地看着两人,双城神情晦涩不明,萧玄青却是一个耐不住,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夏侯嘴角拉出更大的弧度,却也没再刺激那萧玄青,只身影淡淡化去,两人耳边还传来“双城我等你啊”的声音,萧玄青更是咬碎一口银牙,却只一言不发,蓝眸中明明灭灭。
双城看着这样的萧玄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担忧他的伤势,却怕开口又伤了他的自尊心。一时两人俱是无言。萧玄青侧过头,抹去嘴角血迹,手一挥,却是收了那紫府山河图,两人又回到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