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7)
薛少凌手握着折扇,仔仔细细地把话听完了,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原想着这傻丫头即使短命了些,但总归会成为自己的妻,他会一直宠她疼她,哪怕她陪不了他多久。
不想她身体好了,却喜欢上了别人。
他一向最宠她,如今她这样对他哭,难道他还能生她的气不成?
薛少凌叹了口气,问:“你喜欢他?”
小丫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薛少凌说:“能找到喜欢的人是好事。我先帮你去试试他,若是他真那么好,婚约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他和往常一样伸手扫了扫那小丫头的脑袋,“我会让你顺顺利利、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薛少凌说完便不再多留,转身走了。
小丫头坐在妆台前看着镜里的自己,突然忍耐不住,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她早就知道的,薛少凌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另一边,薛少凌一路骑马回了薛府,到了门前就被告知薛老爷子转醒了。
薛少凌下马找了过去。
薛老爷子正听人汇报着什么,脸色很不好看,见薛少凌回来了,挥退了左右,怒道:“欺人太甚!他曲家欺人太甚!你这些年是怎么对那丫头的?他们竟纵容那丫头和别人暗通曲款!”
堂堂国舅府,难道会连自家小姐在做什么都不清楚?分明是有意纵容!病好了就瞧不上他孙子了吗?怎么不想想她那病是怎么好的!
薛少凌皱起眉:“谁来和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好养病!”
薛老爷子对上薛少凌平静无澜的目光,像是猛地被人浇了一瓢冷水,什么怒火都被浇熄了。他喃喃着说:“我这还没死呢,我还没死就这样了,”薛老爷子叹着气,“少凌,你说怎么会变成这样?”
薛少凌正要回一句“我怎么知道”,又看到有人犹犹豫豫地在门口徘徊,像是有什么急事要禀报。薛少凌起身要出去,薛老爷子却说:“让他进来!以后什么事都别瞒着我!”
薛少凌见薛老爷子难得有了精神,想了想,也就示意门外的人进来说话。
这人带来的却是北边的消息。据说北边战事很顺利,收回的几座城池经过几年休养生息,丁口渐渐多了起来,比从前还要繁荣。因着商行这几年提供了不少钱财,屈将军待薛父、薛子清颇为友善,上个月还亲自接待了他们。
据说薛子清母亲乐善好施,在那一带名声很好,人人都尊敬地喊她一声“薛夫人”。
这回薛父写了信回来,说要将薛子清母亲扶为继室,又说薛子清书读得极好,有个嫡子身份日后定然能有好前程。怕薛老爷子不同意,薛父又说薛子清定然不会与薛少凌相争,该是薛少凌的都还是薛少凌的,只是给薛子清一个身份让他去参加科举,不让他被人看低罢了。
薛老爷子看完了信,闭起眼不说话。
薛少凌心中好奇,也拿过那信看了看。
看完后薛少凌便笑了。
不知怎地,薛少凌又把早上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老头子,你要是死了我就不管他们了啊。”
这一回薛老爷子看了他一会儿,竟应了一句:“好,不管他们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薛少凌顿时来了兴致,用他那鲜少离身的折扇一敲手心,乐滋滋地说:“那到时我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个八进八出的大宅子,养十个八个好厨子,十个八个好裁缝,十个八个好车夫,总之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每天吃喝玩乐,什么都不用愁。接着娶上十个八个美人儿,让她们生十个八个大胖小子——怎么样?这样好不好?”
薛老爷子也被他逗乐了:“好好好,就这么定了。”
第十五回
驿站前,一群军汉持刀守在门口,目不斜视地正立着,一看就杀气凛凛、训练有素。薛父和薛子清早起一看,心中凛然,却被坐在饭桌边的男人招了过去。
男人面庞冷峻,脸被北疆风霜雕刻得比少年时粗糙了不少,只依稀能辨认出当年的模样。
正是当年被李侯爷带去北疆的屈敖。
即使有少时的交情在,薛子清在屈敖面前也不敢肆意。想到屈敖在北疆的赫赫凶名,他甚至有些心惊胆颤,若非兄长在信中要求,他定然不敢再接触屈敖。
屈敖变了太多了。
当年屈敖就有些凶,平日里不爱说话,问他话时他才会勉强挤出一两句。如今的屈敖更沉默寡言,可沉默寡言之中又多了几分骇人的威仪,只一个眼神就能令人吓得两腿打颤。
想到当初薛少凌曾经怎么对待屈敖,越是临近京城,薛子清越是忧心。这些年他虽不在京城,却不忘每月与薛少凌通信,汇报学业上的事情。
薛父事情忙,他母亲脾气又软弱,有些疑问县里的夫子解决不了的,他便写信询问薛少凌。薛少凌给了他不少指点,不仅是学业上的,还有如何帮薛父在地方上经营的。有些事他初时不晓得薛少凌的用意,比如花钱让他母亲去布施,比如花钱去救济灾民,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多叫人心疼啊!
可薛少凌不让他告诉任何人他们通信的事,只说商行的钱只管花,不用担心花光——商行面上做主的掌柜是他母亲的哥哥、他的大舅舅!
后来薛父起了扶正他母亲的心思,薛子清才明白薛少凌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薛子清心里有些发慌,父亲一直以为商行是他母亲兄长的产业,他却清楚背后的人是薛少凌。父亲因为得了商行的好处而要扶正他母亲、屈敖因为商行捐的军粮而对他们父子另眼相看,是不是等同于他是白占了薛少凌好处的白眼狼儿?
薛子清心里发堵,既记挂着薛少凌让他封口的话,又害怕屈敖会因为当初的事记恨着薛少凌。那时薛少凌对屈敖做的事确实是过分了,可那也是因为误会了他和屈敖的关系而已,是他那时候口拙嘴笨,一点小事都解释不清楚——
薛子清食不知味地解决完早饭,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口:“屈将军,我有——”
话还没出口,外头就有人高声禀报:“将军,南边有急报!”
薛子清愕然。
屈敖看了薛子清一眼,淡淡地说:“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说罢他就起身去与下属谈正事。
薛子清丢魂落魄地坐在原位。眼下离京城已经没多少路程了,这次没有说成,他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与屈敖说上话。
薛父奇道:“怎么了,子清?”
薛子清摇了摇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薛父一向藏不住事,他怕薛少凌还有别的安排,而他贸然把事情合盘托出会影响薛少凌接下来的布置。对于薛少凌这个兄长,薛子清早已不再是少年时单纯的惧怕和敬畏,而是添了几分由衷的敬慕,若非担心薛少凌会被屈敖报复,他绝不会违逆薛少凌的意思、擅自把薛少凌让他隐瞒的事泄露出去。
薛子清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被南边的急报打断,正如他所预感的那样,一直到回了京城他都没机会再见到屈敖的面。
薛子清急匆匆地跟着薛父回家,想早点见到薛少凌好问问薛少凌该如何应对,不料到家后却被告知薛少凌入宫了,眼下不在家里。
薛子清见不着薛少凌,屈敖却见到了。
薛少凌正顶着炎炎烈日跪在玉阶之下,多年的岁月没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那眉眼还是如年少时那般漂亮,只是也许已跪太久了,他额上满是汗珠子,偶尔汇成汗水从他白皙的脸颊上滑落,看着像在流泪。
往来的内侍和官员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仿佛想知道他会不会跪得昏过去。
屈敖在等候宣见时恰好站到了薛少凌身边。
看到笼罩在自己跟前的阴影,薛少凌一愣。没等他回过神来,屈敖已被圣上宣了进去。薛少凌瞧见那陌生又熟悉的背影,眉头突突直跳,心也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为什么好巧不巧,他入宫求圣上解除婚约的时候屈敖正好就回到京城、入宫觐见?
也许是跪太久了也被晒得太久了,薛少凌发现自己脑中一片混沌,什么都理不清楚。
在薛少凌跪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屈敖从殿内走了出来,缓步踱到了薛少凌面前,语气平和地道:“陛下允了你的请求,让你和曲家解除婚约。”不等薛少凌反应,他已经一手把薛少凌拎了起来,堂而皇之地将人扛进怀里,“不过陛下还让我把你带走。”
薛少凌浑身发寒。
屈敖注视着薛少凌失了血色的脸庞,说出更令薛少凌心惊的四个字:“任我处置。”
第十六回
薛少凌为重逢做过准备。他算得清楚,屈敖与薛子清本就相互喜欢,这些年薛子清出面捐赠军粮,屈敖必然会心生感激。
有这一重又一重的恩情在,屈敖若真能飞黄腾达成为朝中新贵、军中重将,绝对会善待薛家。就算屈敖记挂着当初遭受的欺侮,也应该看在他是他“大舅哥”的面子上把那一切轻轻揭过吧?
骤然落入屈敖怀抱之中,薛少凌脑袋发懵。任屈敖处置?圣上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莫不是屈敖主动要求的?屈敖会怎么处置他?
薛少凌脑中转过千万种念头,甚至还掠过自己被扔入斗兽场中、被那凶猛的虎熊张开血盆大口咬断脖子的画面。只不过慌乱与失措都只一闪而逝,薛少凌很快镇定下来。屈敖这人重情义,即使再记恨当初的事都不会杀了他才是,毕竟还有他那蠢弟弟在。
薛少凌心中稍安,便也不怕了,抬眼看向抱着自己的屈敖。
不说屈敖那强而有力的臂弯、强劲健壮的胸膛,单看那张冷峻到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脸便足以让人心生敬畏。据说屈敖在北边是止儿夜啼的煞神,很多人连提都不敢提他,可怕得不得了。
薛少凌没法从屈敖脸上看出什么来,唇不由微微翘起,又说起了惹人恨的话来:“这么多年不见,屈将军这嘴巴倒是好使多了。啧啧,当年你这嘴多笨,我教了那么久都没点长进。”
屈敖脚步微微停顿,对上薛少凌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青年,不会再被薛少凌三两句话激起怒气。他看着薛少凌含着笑的唇,心里闪过许多让他没了那笑、惊慌失措的办法,可他们还在外头,办法再多也什么都做不得。
屈敖只收紧了手臂,让薛少凌整个人被迫埋进他怀里。他这次又立大功,圣上问他要什么赏,他说都不要,只要一个薛少凌。圣上也知当年他曾受薛少凌折辱,稍一考虑便应了他的要求,甚至还让他好好磋磨一下薛少凌的脾性,只要不伤了薛少凌性命就好——谁叫薛少凌竟要退了曲家的婚事,这些年又顽劣不堪、难以管教。
屈敖自然不会要薛少凌的性命。
到了宫门外,屈敖直接抱着薛少凌上了马,把薛少凌带到御赐的将军府。比之薛府的舒适和雅致,将军府看上去冷冰冰的,除了桌椅屏风之外什么都没有。薛少凌被屈敖牢牢抱了一路,也不在意丢脸不丢脸了,转头看了看屋里的陈设,摇着头提起了薛子清:“你这府邸也太寒酸了,我那蠢弟弟以后嫁给你可要受苦了。”
屈敖脚步没有停顿,抱着薛少凌去了后院。
后院被仔细收拾过,卧房里铺着新备上的被褥,瞧着倒是比前面要好上几分。
只是,为何要把他带到卧房?
薛少凌眉头直跳。
方才他特意提起薛子清,屈敖脸上却不见丝毫变化,难道那吃人的北疆把屈敖的感情全吃了,连往昔的恩情都不放在心上了?这可就麻烦了……
薛少凌正想着,屈敖已把他放下了,着人送上热水来给他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