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的是,交易所是一片有毒的土壤,然而这样的土壤却能够结出进步的果实,可用来滋养这些果实的,就是那些输家的血肉,这是果实生长所需要的肥料。对于整个社会而言,进步是有意义的;但对于为了这种“进步”而失去一切的人而言,所谓的“进步”不过是一场残酷的噩梦而已。
阿尔方斯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做的一切到底是善事还是恶事?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对于阿尔方斯·伊伦伯格这样的人,用好与坏,善与恶这样苍白的坐标系来衡量,就像是试图用简单的四则运算去揭开宇宙的奥秘一样幼稚。他已经超脱了这种评价的体系:他既是园丁,又是屠夫;既带来进步,又带来苦难;既创造一切,又毁灭一切。他用金钱作为武器和铠甲,毁掉一个旧世界,又创造一个新世界——一个属于资本的新世界!
“您在想什么呢?”阿尔方斯朝着他对面陷入沉思的吕西安问道。
“没什么。”吕西安摇了摇头,他将脑袋扭向窗外,看着人行道上挤成一团的人流,他们是一粒粒沙子,而阿尔方斯将这些沙子聚成了一座通天塔,站在这座塔的顶端,人类只要踮起脚,就能触摸到天堂。
但在这之前,必要的代价需要被付出,而这个世界上最为不公平的一点,就在于付出代价的一群人,往往并不是最后有幸触摸天堂的那一群人,他们的骨骸,只能成为这座高塔的地基。
海外银行的股东会议结果,被登载在了第二天的报纸上,不出所料,这样野心勃勃的大规模增资轰动了全社会。海外银行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各方面的舆论都对它发出夸张的称赞,于是这一次增资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银行的股价像风筝似的,乘着风向上飘荡,等到这个月结束的时候,牌价已经上涨到八百法郎一股了,而此时,增资的所有款项甚至还没有收纳完成呢。
第95章 就职晚会
参议院选举新总统的日子,定在了1887年的十二月二号,从历史学家的角度来看,这并不是个吉利的日子:二十六年前,正是在这一天,第二共和国的唯一一任总统路易·波拿巴发动政变粉碎了共和制度,为自己登基称帝扫除了最后的障碍。
最终,曾担任过财政部长和公共工程部长的萨迪·卡诺成功得到了八百二十七位参议员当中的六百一十六位的支持,成为了共和国的第四任总统。新总统的祖父是拿破仑手下那位著名的“胜利缔造者”拉扎尔·卡诺,这位老卡诺曾经在大革命时期与罗伯斯庇尔和丹东共事,他重整了法国的征兵制度和军需体系,从干涉军的手中拯救了摇摇欲坠的革命政府;而他的叔父则是著名的科学家,热力学当中的“卡诺定理”让这个家族的姓氏永留史册。
新总统同样是一位坚定的共和派,因此在选举的过程中,他得到了克列蒙梭等人的鼎力支持;但比起他的前任,他并没有那般咄咄逼人,对于右翼和保王党也温和相待,因此对于右派而言,他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新总统就职的时间,就定在选举之后的十二月三号,儒勒·格雷维总统一家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搬走,爱丽舍宫正在静待它的新一任主人。
十二月三号的早上十点,总统在波旁宫的大厅里,向共和国的宪法宣誓效忠,同时发布了一个简短的演说,宣布他将会“维护国家的秩序”,“促进民族的和解”。
当天晚上,爱丽舍宫为新总统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和舞会,吕西安自然也接到了邀请。当天晚上,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在两百名骑兵的护卫之下,穿过整个巴黎城,将总统从他的私邸一路送到爱丽舍宫去。
爱丽舍宫的大厅里流光溢彩,一派歌舞升平之色,但这并没有晃花来宾们的眼睛:共和国已经处于危急存亡之秋,布朗热将军正在步步紧逼——三天前,同样摇摇欲坠的鲁维埃内阁终于不堪忍受布朗热将军毫无遮拦的抨击,解除了他的职务,并勒令他退出军队。
今天的晚会,鲁维埃总理同样到场了,吕西安注意到,他一个人站在大厅的一角,满脸晦气。几乎是解职的公告发表的同时,总理已经对这个决定感到后悔了:军装给布朗热将军带来了声望,但同样也是束缚他的笼子。如今他退出了军队,那么等到下一次国民议会有席位空缺的时候,他的党徒们就能够把他作为议员抬进波旁宫来了。
但这对于鲁维埃总理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在维持了六个月后,他的内阁即将要寿终正寝了——在之前的“勋章丑闻”当中,他试图将总统从这个泥潭当中剥离出来,这样做也让他把自己的政治生命和格雷维总统绑定在了一起。如今格雷维总统已经辞职,鲁维埃总理自然也就没办法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做下去,据说他在今天早上和新总统会面的时候已经表达了自己的去意。
吕西安的目光离开了即将下台的总理,他看到阿列克谢,俄国人站在壁炉旁,正在朝他招着手。
他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当他走到阿列克谢面前时,一个刚才背对着他和别人讲话的身影突然转了过来,于是吕西安突然地发现自己正和德·拉罗舍尔伯爵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两个人相距不到三尺,吕西安甚至都能看到对方呼吸时候鼻翼的轻微颤动。
他稍稍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在对方面前露怯。
“德·拉罗舍尔伯爵。”他向伯爵致礼,“还有您,阿列克谢。”
德·拉罗舍尔伯爵有些严肃地看了看他,他用手指轻轻扶了扶夹在眼眶上的单片眼镜,虽然那眼镜并无掉落之虞,“巴罗瓦先生。”
“吕西安!”阿列克谢笑着握了握吕西安的手,或许他没有注意到伯爵和吕西安之间的尴尬气氛,或许他注意到了但并不在乎,无论如何,他都决定用俄国式的热情招呼年轻的议员,“我刚才在和伯爵讨论新年之后贵国代表团访问的具体事宜呢,您一定很高兴知道,一切都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
“我的确很高兴。”吕西安点了点头。
前往俄国的使团定于一月六日启程,由外交部长领衔,无论那时候的外交部长是谁。这个使团的成员包括国民议会外交委员会的全体成员,三位部长,十五位工商界人士,还有二十位外交官。这是自从1867年亚历山大二世沙皇访问法国,参加在巴黎举行的世界博览会以后,法俄两国之间最大规模的一次官方交流活动。
“代表团会从勒阿弗尔港搭邮轮,穿过北海和波罗的海,抵达圣彼得堡。”阿列克谢显得眉飞色舞,“德·拉罗舍尔伯爵希望代表团乘坐火车,考虑到有些成员会晕船。但是那样的话就必须穿过德国或是奥地利,因此恐怕乘船是唯一的选择……您对海上旅行没有意见吧?”
吕西安想到了那次和德·拉罗舍尔伯爵穿越英吉利海峡的艰难航程,他是因为这个才提议改乘火车的吗?
“我没有什么意见。”吕西安用余光看着德·拉罗舍尔伯爵,对方的那张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他就是“冷静”的代名词,哪怕这座宫殿的天花板突然落下来,把舞池里的人都压在下面,恐怕他也只会稍稍地皱一下眉头。
“您也要去俄国吗?”吕西安感到伯爵是绝不会主动和他说话了,于是他主动向伯爵问道。
“我很荣幸受到俄国政府的邀请。”伯爵说着,朝阿列克谢又微微弯了弯腰。
“我国政府也很高兴邀请您。”阿列克谢回答,“我个人也欢迎二位去我家的庄园作客,那距离彼得堡不算远,我们可以一道去度个周末,去森林里打猎,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我就不发正式的邀请函了……”
“那么我们就在船上见好了,”他的目光跨过伯爵的肩头,“我不能再和您说话了,德国大使一直在盯着我们呢,他的脸红的就像是煮熟的龙虾,如果我接着和你们谈下去,他一定以为一个针对德国的阴谋已经成型了。”他和吕西安与伯爵都握了握手,“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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