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留在王营里的巴拉,便是柔然王众多的私生子之一。但与此同时,他也是他父亲的奴隶。
不过巴拉虽然没有博迪那样的好运气,却也在成年后因为精明能干,逐渐受到柔然王的看重,将一些士兵和草场交给他打理。
巴拉抓住了这个机会,将任务完成的极其出色,柔然王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喜爱这个小儿子,甚至连留守王营这样重要的工作,也放心交给了他。
照这样发展下去,巴拉有信心只要再过个一二十年,自己也能混到博迪那样的位置,成为王座之下说一不二的人物。
可他到底和博迪不一样。
博迪出生的时候,柔然王还是个小年轻,他崭露头角的那些岁月,柔然王正值壮年,有精力也有能力为自己心爱的长子谋划一切。
反过来再看看巴拉呢?
他出生时柔然王已经四十了,等他艰难的长大,终于能被父亲看在眼里的时候,他的父亲却已经是个快要六十岁的老年人了。
六十岁,这在雍朝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在环境艰苦的柔然,这几乎已经超越了大多数王族男性的寿数。要知道,前面的几任柔然王,可是没有一个活过五十的。
现在柔然王活着,巴拉在族中还能受到几分尊重,等到父亲一死,他的哥哥们上位,到时候巴拉就真的只能做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奴隶了……
站在平缓的草丘上,巴拉眺望着王族们会盟的方向,目光越来越冷,南方天空上那一弯盈凸月淡到几乎要看不见的时候,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看向下方站着的那个数月前突然现身草原的雍朝男人,居高临下的开口:“雍朝人,你的请求,我同意了,明天我会将路上的守卫调走,你们承诺的财宝,也希望你们说到做到。”
与王族们一口流利的汉语不同,他的音调怪声怪气,也只会用一些简单的词语。
对面的男人却没有任何笑话的意思,反而是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极恭谨的柔然礼节,用柔然话回复道:“殿下放心,只要明天的计划成功,我的主人定会献上十万两银子和三十车财宝作为对您的感谢。”
至于大雍太子送给柔然王的财宝刚好就是三十车这种事,他就小小的隐瞒一下吧。
*
就算送上了再多的财宝,对于割让西阳城的事情,闻承暻依旧是寸步不让,搞的柔然王极其光火。最后还是闻承暻半示弱的说了一句:“此事之后,孤会让冯家人回建安老家,从此不踏入西阳城半步。”
几乎是在直白的表示,如果你们想要西阳,那就等冯家人离开后,自己来拿吧。
柔然王得了这个保证,果然也不再继续纠缠,只是逼着闻承暻将刚才的话白纸黑字的写在了议和条约上,双方签好名字,又各自盖上国玺后,这份条约从此便有了效力。
按照条约,柔然需要在一月内退兵,而大雍也要在此期间送上相应的财宝和粮草。
会盟双方算是达成了完美的合意,决定明早各自回去处理。至于今晚,自然是要通宵达旦的饮宴狂欢庆贺一番。
于是,在柔然的王帐里,便又多出了几个打扮格格不入的雍朝人。
萧扶光试着喝了一口他们的马奶酒,被那股酸辣的味道刺激地浑身一激灵,脸皱皱的将杯子给放下了,又去吃已经片好了的烤全羊,刚一入口就被那鲜香的味道惊艳到了,就算挑剔如萧世子,也吃得眉飞色舞了起来。
见他光吃东西不喝酒,博迪两眼一瞪,端着牛角杯走到萧扶光面前,八字胡一翘一翘的:“靖远侯世子,我还当你是个好汉!现在怎么跟个小鸡崽一样,一点酒都喝不了!”
说着就将手头的杯子塞到萧扶光怀里,硬要他喝。
如果只是敬酒的话,萧扶光肯定得给面子喝上几杯,但现在博迪将自己用的杯子递了过来,萧扶光瞧着被他蹭得油乎乎的杯嘴,恶心到天灵盖都麻了,一时间怎么也下不去嘴。
按照柔然风俗,上位者将自己使用的酒杯递给下位者是很常见的事情,这也是他们用来表达喜爱的方式。此时见萧扶光不领情,博迪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
两人僵持在这里,也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萧扶光见气氛不对,正打算一咬牙将那杯带着羊膻味儿的酒喝掉时,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杯酒端走。
博迪不爽地转头看过去,却见大雍储君站在那里,言笑晏晏的看着自己,手中正端着个熟悉的酒杯。
闻承暻对一旁不停发射求救信号的萧世子视若无睹,只对博迪笑道:“萧卿年少体弱,家中长辈管束不让饮酒。左贤王的盛情也不好辜负,不如就让孤来替他领受。”
说完一仰头将那盏酒尽数吃了,又亮了一下空空如也的杯底示意。
见他如此豪爽,帐中的柔然人都轰然叫好,纷纷凑上来要向他敬酒,闻承暻也都是来者不拒,举止十分随和大气。就连上首的柔然王也忍不住连连夸赞闻承暻是条真汉子,又亲手片下最好的羊肉命人端给他吃。
萧扶光被太子的神来之笔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闻承暻已经被层层叠叠的柔然人围在了中间,正在一杯一杯的灌酒,不由得有些担心,凑到吃得头都抬不起来的沐昂之面前,担忧道:“沐统领,殿下喝得这样急,会不会有事啊?”
领导在被灌酒,你这个做下属的为什么吃得这样心安理得啊!萧扶光心中咆哮,脸上还是一派赤忱的担忧。
将羊腿上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又打了个腻乎乎的饱嗝后,沐昂之才懒洋洋地回道:“这能怪谁,殿下还不是为了救你,才被那些蛮子欺负。”
他本意是为了调侃,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谁知话刚说完,就见被说中心事的萧世子眼圈儿一红,竟然自责地快哭了。
沐昂之一直在麒麟卫那些没心没肺的糙汉子堆里打滚,哪里见识过这阵仗,顿时酒都吓醒了大半,手忙脚乱的安慰:“没事儿啊!没事的!殿下的酒量你见识过就知道了,简直就是海量,这些人根本难不倒他的!”
安抚了半天,好容易将个泪眼汪汪的萧世子劝住了,又见他眼神期盼的看向自己,沐昂之头皮一紧,没奈何的起身,朝闻承暻走去:“别只和殿下一个人喝啊!我们大雍其他人又不是死的!”
这语带挑衅的话一出口,柔然人又怎么会放过?当下一拥而上,也将他也围住了,热情的灌酒。
有酒助兴,又有柔然掠来的胡姬献舞,一时间王帐内欢声笑语,热闹不断,宾主尽欢。
不过,仍有一人与这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萧扶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神色郁郁的二王子,不得不感慨,这位也是个实打实的演技派。
*
柔然人狂欢起来几乎没有尽头,等到他们意犹未尽散场的时候,几乎已经到了丑时末。
沐昂之没有撒谎,闻承暻酒量的确惊人,就算被柔然武士们围起来车轮战敬酒,他的眼神依旧清明。沐统领都已经醉到需要被麒麟卫抬回去了,闻承暻却轻描淡写的拂开了萧扶光想要搀扶的手,微笑着示意自己无事,步伐稳稳地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见宣称要贴身伺候太子的甄掌印现在也是醉醺醺的,萧扶光无法,吩咐了两个麒麟卫去打盆热水来,自己则赶紧往太子帐篷里跑。
一进去就见号称清醒的太子殿下连头冠都没卸掉,正毫无形象的趴在褥子上。萧扶光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试探地喊了两句殿下,闻承暻却毫无反应,安静地躺在那里。
萧扶光无法,只能先小心的为他摘掉发冠,又拿了个枕头塞在脑袋下面,好让人睡得舒服点儿。
但一直这样睡着也不行,等热水端来后,萧扶光想让麒麟卫帮忙将人扶起来,谁知道那两个家伙见到太子就好比老鼠见了猫,压根儿不敢近身伺候,一边告饶,一边一点儿不耽误的跑远了。
萧扶光气结,没办法只好先拧干了帕子,再艰难地将太子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扶着人,一手用热乎乎的手巾给他擦脸。
感受到脸上舒服的热度,闻承暻因为胃痛而紧皱的眉头都松缓了不少,虽然人还未清醒,却开始乖乖配合起萧扶光的操作来。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