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虎(21)
“齐嘉昭有子嗣,这你也知道?”
“罪臣不才,先皇在时,代为批阅过礼部奏疏,其中看到豫北侯大世子之妻李氏香君产子素问。那是天化十九年冬。距今也有七八岁了。”
皇帝眯着眼睛,眼神中流露出审视,“你能力不亚于闵王啊。看来他敬你不无道理。”
“罪臣不敢。”
“既然派遣齐嘉昭出使西漠,为何让他妻子同来宫中。”
“历朝立法都有规定,国之重臣尤其是戍边之臣,如若跨边境去往外事,必须将妻子质于国。待平安归来,完成重任,才能接走质子。”
皇帝笑的甚是满意。
“是啊,卿之所言极好,皇后最近也一直惦念家人。只是这齐嘉昭为人粗鲁冒进资质平平,朕怕他难担此重任啊。”
“陛下何须惧怕,有诚王爷和常大人在侧,实则也出不了乱子。只是微臣记得,这索多罗部落都是诡计多端之人。昭的性格,万一被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阴险的挑起嘴角,“卿认为呢?”
“不如陛下给常大人单独下一道诛杀令,一旦发现任何人有叛国行径,一律格杀勿论。”
皇帝看着那人一脸平静,看不出半点当初荏弱无措的样子。“那可是豫北侯的独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
“无妨,陛下有素问在手。好好培养,一样可以效忠□□。至于无用又非衷心之人,手中握着兵权,早晚是个祸害,倒不如尽早除去省心。”
皇帝沉吟半晌,这个人开始揣测朕意了。随即挥挥手,“今日暂聊于此,玉蓉回去好好休息吧,看你昨晚也没睡好。司徒和子玉不日回京,还需你代为设宴款待。回去挑件合适的袍子穿,不然出去丢了朕的脸面。回吧。”
玉蓉面无表情的告退,回到青林宫,就看见桃林带着一干人等在里面喧哗。
原来是织造局派来的裁缝,要给他量身制衣。还要他挑选材料、色泽和图案。由于后宫从来没有过男妃,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陛下和皇后是怎么示下的。”
“回禀昭仪,陛下说除了素白,别的不限。图案必须绣以芝兰玉草,别的并无嘱咐。皇后说您喜欢就好。这些裁缝的手艺都是顶好的。”
玉蓉有些疲惫的点点头,道,“近日要为陛下出去办事。袍子无需过分花哨。以黑色和绛红为主,至于芝兰之类的就绣在衣摆处就好,别用金线,尽量不要显眼。按照规矩,我应该是可以用玄武和白虎绣样的。还有,尽快赶工出一两件来,最好三五日内可以送来。针脚无需缜密精致,只要大概过得去就行。”
众人领命退下,他闭了眼,枯坐在书案前。直到一双灵巧的手按上他的肩膀,身体猛的僵住。他还有些不适应。
只是桃林的手法精湛无比,指力恰到好处。疲惫的面上有了一丝舒适的笑意,他把头渐渐向后靠进桃林柔软的怀里。
如果当日登基的是他,那么现在站在身后为他揉肩的会不会是她。
那柔软的怀里传出清晰的心跳,咚咚咚快要冲破胸腔。
他笑着,抬起残破白皙的手,轻轻拍了拍桃林的小手,微笑着颇有君子之风,“辛苦你了。来照顾我这个罪人。”
桃林羞涩又兴奋,看着靠在怀里的容颜,不知该如何回复。
他,触碰了她的手,带着柔情,像是一只蝴蝶轻轻落在刚开的花蕊上。
夜晚他睡在里间,她在外间。两人许久都不曾酣眠,即便多么疲累。
桃林觉得,这个人许是喜欢她的,至少不讨厌。
玉蓉只是在享受晨起她给束发时候的轻柔和小心。他很珍惜,夜晚都不愿意将发髻拆散,甚至是睡觉,姿势都端端正正,生怕毁了这么完美的头发。
第24章 盛夏沐浴
第二日,有些闷热,晨起时候出了一身细汗。
桃林熟练的伺候穿衣洗漱,笑着说,“主子,现在盛夏天气,咱这宫里夜晚蚊子多,一会儿奴婢去要些熏香。”
他优雅一笑,“好,你说什么都好。你是这青林宫唯一的女眷。别亏待了自己。”
桃林脸又绯红一片,赶紧伺候用早膳,都不敢直视他。
玉蓉怎么不明白这些宫中少女心思,不说破罢了。许是她跟着皇后久了,举手投足也是无比的温柔细腻。
“桃林,明日就要劳你去织造局催一催了,最好拿回一件袍子来。可能明后日就要用上了。”
“好的主子。”
看着热气腾腾的绿豆百合粥,着实难以下咽。随便吃了两口新鲜笋丝,也就放了筷子。
桃林看了没说话,静静的收拾碗筷。
玉蓉悠闲的出去散步透气,一个人来到后院的花圃中。
连日来不曾下雨,他不在宫中,哑奴们又偷了懒,这花圃中的茅竹有些打蔫,就连后种的一些药草都枯干无力。
他亲力亲为,自己打水浇地。又精心除虫拔草。劳作了几盏茶的时候,忽然觉得头晕至极,赶紧扶住茅竹站稳。
桃林远远跑来,扶住他脊背,顿觉手中一片湿汗。
有些着急,“主子早晨用餐甚少,现又来劳作,怎能不体力匮乏。现下身上都是伏汗。先回去静坐稍许吧。”
待得眼前清明,他无耐一笑,“自从死而复生后,体力是越发不济了。稍作一些劳动,就四肢无力头晕眼花,想是岁数大了。昨日连白发都有了。”说完又叹了口气。
这话说的她好生心疼。将人扶进屋内。她就出去指挥哑仆去后院浇水,又带着另一个哑仆去烧水,她独自跑到别的宫中采花。
过了晌午,桃林兴冲冲的回来,“主子,主子快来后院树荫下。”
他放下手中看得津津有味的《地行录》,也跟着出去一探究竟。
有些闷热的树荫下,有一个大木桶,温热的水面上都是栀子花瓣。
他满意的笑笑,抬手就要解开衣襟。
桃林一脸红,马上转身要走,“还是让哑奴伺候您入浴吧。”
他轻声道,“无妨,哑奴还是提水烧水吧。你来即可。”
她小鹿乱撞,手指微颤,小心翼翼借着衣服,不敢正视。
他到是落落大方,宽衣解带,一脚跨入水中,闻着栀子的清香,舒服的嗯了一声。
“主子,水温可还合适?”
“嗯,我静泡一会儿,你去拿皂角为我细细头发吧。”
这发髻再是珍贵心爱,也要解开了。就如同少时的情谊,不解开,死死的纠缠在一起,始终不是好事。
桃林的手也很温暖,轻柔,即便是解开发髻时候也没有弄疼他。
他闭着眼享受着这一切,分外满足。“白发多吗”
“还好,只有几根而已。没有大碍。”
“嗯,拔了吧,黑即是黑,白即是白。黑和白怎么能安然共处呢。人不能太贪心的。不然会变成一种黑白不分的怪物。”如同现在的他,一面卑躬屈膝苟且保命,一面逢迎圣意溜须拍马。
要不是这盆洗澡水,他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跪伏生杀予夺的大权之下,没有人可以不战栗不畏惧。
哪怕有个机会可以喘息,那不安分的心就如同一簇火苗,稍有微风即涨声势。
此时,他并不羡慕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了。站在对立面,也是一种活法儿。
当不了万民敬仰的帝王,那就当自己的主宰。
拔第一根的时候,头皮有些疼,到了后面,竟然愈发舒服起来。
“怪不得佛说,这头发是三千烦恼丝。桃林这一拔,我心里干净多了。洗澡水净身,桃林帮助我静心了。”
桃林小脸一红,将拔下的白发捋好,绕着手指缠成一团,迅速的塞进窄袖内侧。
“奴婢听老人说,这白发拔一根长十根呢。哪有拔的净的时候,奴婢看,主子就是平日思虑过甚又不好好吃饭,才有这许多白发。人活着可得自己爱惜自己才行啊。哪像主子这么傻。”
“哈哈哈哈哈,桃林说的有道理,如果一个人自己都不为自己活着,那么想要帮谁,都是妄谈。不过这头发嘛,总归是烦恼根源。”
“怎么头发是烦恼根源了,分明是人心啊。主子最近不要总是烦躁了。您现在可以为陛下办事了,总好过日日在这青林宫里憋屈着。”
“嗯。的确是。憋屈久了,也该出出气啦。”他长叹一声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思索。
待桃林给洗完头发擦完后背,他才慢慢起身擦拭干净,换了干净里衣,也不再着外袍了。一个人在茅竹下静坐。下午茶时间,桃林给洗了衣裳,又端来有栀子点缀的冰镇酸梅汤。
“你很喜欢栀子花吗?”
“栀子花洁白清香,主子不喜欢吗,奴婢觉得您会喜欢所以才去奇芳宫摘的。”
奇芳宫,他边喝边思索,“里面是不是有棵很高的柿子树?”
“是啊,主子记性真好,这宫里这么大,奇芳宫并不出色,自从前林裕妃被送到帝陵后,闵王搬出去自立了王府。这奇芳宫就荒废了,里面都是杂草和诸多栀子。还没咱们这个冷宫热闹呢。听说还闹鬼,其实那是夜哭草。风一吹就发出相互摩擦的声音,远远听起来像是一群人在啊啊的叫唤。”
这番话让他忽然想起往事,那年诸多皇子进学,唯有闵弟与他才学相当,于是两人经常攀比。无意间他听闻闵弟有套奇书,其中就有《北海游记》《东海游记》《西海游记》和《南海游记》,而这个《南海游记》是个孤本。知道闵弟平时舍不得外借,于是他让太傅借来观瞻。谁知被母妃发现,说他不务正业。一气之下将那本书焚烧殆尽。
“那日闵弟来让我还书,我拿不出来,就跟我厮打起来。我被他踹了好几脚呢。”现在想想他还恨得牙痒,要不是从小体弱,他一定使劲踢回去。
“闵王殿下不是……不是双腿残疾吗?奴婢听人这么说的。还从未见过。”
他无耐一笑,“就在我两个打架后不久,先皇就带着他们几兄弟去阳明山春狩了。我身体不好也就只能关在宫中学习。回来时候闵弟的腿就断了,听说是猎熊的时候惊了□□的马。听说林裕妃哭了三天三夜,后来没多久先皇就让她去帝陵思过了。”
桃林将空碗接过,安静的听他说话。
“我一直都觉得挺可惜的,闵弟向来聪慧敏捷,身体又好过我百倍。如果不是父皇太过宠溺我,可能就立他为太子了呢。经历了那么大的打击,他都不来进学了,经常自己在奇芳宫里闷闷不乐研究仙术。皇弟们私下议论,说他想通过修仙治好双腿。那个时候都没少嘲笑他。毁了他的最喜爱的书,虽然不是我本意,但是我一直愧疚。于是就私下里让奴才们去市集采买各种修仙炼丹的书来弥补。时间长了竟然形成一种习惯,直到他封王住进了闵王府,我也一有好书就送到他府上。虽然他不跟我说话了,但是书一直都收着。以为他不喜欢的,没想到前些日子去他府上纳凉,那书斋里竟半数都是我当年送过他的。”
桃林似懂非懂,点点头,“其实,主子们的兄弟之情还是很好的。陛下对主子也很好的。前日听织造局的说,主子的衣服先做,然后在做皇帝大婚的礼服。”
他挑唇一笑,拍了拍桃林的头,“是啊,陛下对我一直都是很好的。所以我得尽力为陛下办事才行啊。”
织造局的速度果然是快的,快的出乎他的意料,第二日就拿到了坐好朝服。
拿到新衣的时候马上试穿了一件,无论是材质还是女工都不比帝后的御衣差。看来陛下是用了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