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恩浩荡(44)
作者:白芥子
时间:2018-12-29 20:19:46
标签:生子 宫廷
总兵府上比从前还萧条了许多,贺怀翎不在,祝云璟镇日不出门,只待在自己的小院里,除了姜演偶尔会来与他禀报事情,不见任何外人。
好消息也是有的,两个月之前,有御史上奏弹劾兖州官员私自加征赋税,朝廷当即派了钦差去查,却意外在兖州几个县的仓库里发现了之前据说被夷人截走的那批粮饷,事情直指豫王祝云珣与他背后的贺家。满朝哗然,皇帝更是惊怒不已,下旨与齐王通敌案一并严查,唯有早已与贺家分了家、此刻还身处前线的贺怀翎与定远侯府被摘了出来。
昭阳帝对贺怀翎并非没有怀疑,只是眼下贺怀翎在外征战,不好将他算进去而已,但无论如何,祝云珣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这日深夜,祝云璟刚刚睡下,管事便急匆匆地过来禀报事情,他只得又披上外衫起了身,就听管事着急说道:“夫人,出事了!姜将军方才让人来报,那苍戎国出兵了,是冲着茕关来的,不出意外,明日就会到关口下!”
这段时日以来祝云璟一直心神不宁思虑颇多,如今预感成了真,他反而格外冷静,烛光映照中的脸上并无半点惧意和慌乱,他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姜将军说少说有五六万。”
可茕关如今的守军只有两万人。
祝云璟微蹙起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管事踌躇着提醒他:“夫人,不如就按侯爷离开前吩咐的,您带小少爷先走吧,这里实在不安全。”
祝云璟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落在虚空的某一处,幽深的瞳仁里像是有什么深不见底的情绪滑过,停了片刻,呐呐道:“他今日来信,说再有最多一个月,便能回来。”
“可是夫人,这里未必能撑得住一个月,若是有个万一……”
“先这样吧,真到了危急关头,再走也不迟。”祝云璟一锤定音,不到逼不得已,他还是想留在这里等贺怀翎回来。
当日夜里,茕关口便已屯起了重兵,姜演第一时间排兵布阵,不慌不乱地指挥起攻势,又派人去扈阳城里传递消息,让全城戒严,关闭城门。苍戎人这回冲着茕关来的,目的显然是扈阳城,从前他们几次觊觎这扈阳城都未寻得机会,后被贺怀翎打得几乎灭国,如今卷土重来,又盯上了这座遍地是黄金的繁华边境城池,也实在不稀奇。
总兵府所在的镇子离关口很近,从听到第一声枪炮声响起,隐隐约约的炮火声响夹杂着冲锋号角与闷雷一般的马蹄橐橐声便没有间断过,从晌午一直持续到入夜。
祝云璟心不在焉地翻着书,下头的人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来与他禀报一回外头的状况,他没有多问,郁色却在紧拧起的眉间不得舒展。倒是元宝一直趴在窗口,瞪着大眼睛兴奋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不时发出咯咯笑声。
寻常孩子听到这些声音即便不吓得嚎啕大哭,怕也不会像元宝这样表现得这般兴趣十足,祝云璟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贺怀翎的种。
冲天炮火声持续了整整十日,那苍戎新汗王亲自带兵,一到白日便不惜一切代价地疯狂强攻,茕关守兵人数少处于劣势,无法主动出击,只能被动守城,死守住关口等待援军。
贺怀翎那边应当已经收到了消息,但那头战事未了,他怕是赶不回来。送去京中的紧急奏报,却是至今未有回应,也不知援军哪日能到。
这日傍晚时,扈阳城知府张柳壬亲自来了一趟总兵府,同来的还有给军中送粮草的长串车队。祝云璟接见了他,张柳壬笑眯眯地表示,扈阳城的那些商人这回听说茕关有难,就自发组织起捐粮了,不够他们还能再捐。
“他们也算有心了。”祝云璟语气淡淡,上一回捐的粮贺怀翎出征时并未全部带走,军中存粮是足够的,但既然有人愿意捐,祝云璟自然不会往外推。这张柳壬亲自带队过来,又不直接把粮食送去军中而是送来他这里,显然是想要通过他在贺怀翎面前讨个好,彼此心照不宣便是了。
“应该的,应该的,”张柳壬连连道,“茕关若是真破了,扈阳城第一个要遭殃……他们也是想要保命。”
不管是前一次的捐粮让那些商人尝到了甜头,还是为了自身安危,敌人已经打到了家门口,这个时候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这茕关的守军了。
祝云璟不言,他们都知道,茕关不能破,扈阳城里不但有那些商贾,还有这些年来陆陆续续迁徙又或是逃难过来安家的这边境地带的普通百姓十数万人,且茕关一旦破了,夷人入关便可剑指京畿,这个后果谁都担不起。
好半晌,祝云璟才悠悠问道:“若是关口当真破了,张大人,你会逃吗?”
张柳壬怔了怔,一脸讪然道:“下官是朝廷命官,即便现下真逃了,过后也还是逃不过朝廷的责难,还是不了吧。”
祝云璟闻言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张大人今日倒是有些叫人刮目相看了。”
张柳壬:“……”
张柳壬走后祝云璟便叫管事安排人把粮草都送去了军中,半个时辰后管事回来,顺便带回来一个消息,下午姜演亲上城墙迎敌,被人偷袭受了重伤,已经不能动弹了。
祝云璟瞳孔微微一缩:“死了?”
管事道:“那倒没有,但短时间内是再起不了身了。”
祝云璟亲自去见了姜演,姜演腹部开了个大口子,肩膀上还中了一箭,浑身是血,确实伤得很重,只能躺着与祝云璟说话。
“少爷,您还是赶紧带小少爷走吧,那个苍戎新汗王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我们如今就只剩下一万多点的人了,若是关口真的破了,您……”
姜演声音嘶哑,祝云璟打量了两眼他身上的伤,问道:“苍戎国两年前才兵败,三十万精锐兵马几乎全灭,他们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元气,还敢再来挑衅我大衍的?”
“这五万人是他们国内最后的兵力了,几乎全部的青壮年都被推上了战场,又在周边小国抓来了上万壮丁,他们与玉真人勾结,背后还有极北边番邦人的支持,来势汹汹,本就是打着抢着多少是多少的主意。”
祝云璟皱眉:“军报呈上朝廷后为何迟迟未有动静?”
姜演疲惫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京中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这么多日一点消息都没有。
祝云璟又问:“若是朝廷的援军迟迟不来,这最后一万人能撑到贺怀翎的大军回来吗?”
“……十日下来我方死伤惨重,敌军是攻城一方,伤亡人数比我们只多不少,这两日他们的攻势明显放缓了下来。”
祝云璟道:“有扈阳城这个粮仓在,只要我们能守住关口,即便被围个一年半载都不是问题,何况贺怀翎最多再有二十日就会回来,且扈阳城内还有两千守兵,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退守扈阳城。”
“可是……”
“如今你身受重伤起不了身,还能领兵吗?”祝云璟问姜演。
姜演沉默,祝云璟道:“你这个主帅倒下了必然军心溃散,我是贺怀翎的夫人,若是我留下来,至少那些依旧在城墙上浴血抵抗的士兵心念能坚定一些。”
“可您也是……”
祝云璟打断他:“我并非不在意我这条命,只是眼下情形看起来并没有到绝境,二十天而已,很快的,万一真有那么倒霉,到了危急关头,我会把元宝先送走。”
顿了顿,祝云璟放低了声音,一声叹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已不是皇太子,哪怕陛下废了我要杀我,可我仍是祝家人,这天下这江山是祝家的,我骨子里留着祝家的血,这是改名换姓也变不了的,我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兵临城下却无动于衷,甚至仓皇出逃。”
姜演的嘴巴动了动,终究再说不出劝阻的话来:“我明白了,我会吩咐下去,让他们听从您的调令,殿下……您万事小心。”
第56章 守关之战
祝云璟走上关口的城墙,一场战事刚刚结束,城墙之上鲜血遍染,到处是残肢断臂,兵卒们正在收拾遍地狼藉,将同袍的尸体抬下去,受了伤的就地医治。没有人出声,所有人都在默不作声地重复做着相同的事情,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却没有一个人懈怠、退缩。
祝云璟站在城头上,这是他第二次站在这里,看到的却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景象。广阔的大地上残尸遍野、血染成河,破裂的军旗随意地倒在尸山旁,已被鲜血浸透,夜色之下是一片叫人几欲窒息的死寂,唯有猎猎风声,不断咆哮着,有如濒死的绝望呐喊与哀鸣。
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中翻涌,祝云璟轻眯起眼睛,久久凝视着前方。
连着十日不断发起攻势,苍戎人死伤惨重,第十一日时,终于歇战了一日,未再组织进攻,茕关守军也总算得以喘口气。
这一日京城的消息终于传回,却是叫所有人都未料到的石破天惊的大消息,豫王祝云珣与贺家连同京卫军统领突然起事,京卫军包围了皇城挟持了皇帝欲行逼宫之事,后被京南大营总兵安乐侯世子梁祯带兵强行镇压,如今祝云珣与贺家满门皆已下了大狱,京城全城戒严,这一消息也是延迟了好几日才从京中传出。
来报信的是贺怀翎留在京中的亲信,听闻禀报,祝云璟双瞳骤然一缩,问道:“瑞王安否?”
“瑞王殿下无碍,并未被波及其中。”
祝云璟心下稍定:“那定远侯府呢?”
“二公子在出事前已获悉消息,先一步进宫禀报了陛下,侯府因此并未受到牵连,暂时应该无恙。”
这人说的二公子是贺怀翎才十二岁的小弟弟,也亏得他机灵,回贺府给长辈请安时偶然发现了端倪,大义灭亲先一步将事情禀报了皇帝,昭阳帝将计就计演了出戏,顺势将祝云珣与他背后的党羽一网打尽,若非如此,一旦事发,定远侯府必会被牵连进这谋反的大罪里,到那时才是真正的百口莫辩。
连祝云璟都没想到祝云珣他当真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行逼宫之事,或许是之前他们截兵部粮饷一事被揭露出来,他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不得不破釜沉舟,但到底他的运气还是差了点。
“……陛下被他们挟持,可有受伤?”
“并未,陛下事先就已安排好,只是做戏给他们看而已,并不曾受伤。”
祝云璟垂眸,心绪难宁,难怪之前呈到京中的奏报迟迟未有回应,京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哪里还有空顾及这边关的战事。
“如今京中乱成一团,陛下虽未受伤却又病倒了,梁世子带兵在城中到处抄家抓人,京中人人自危,恐怕短时间内是顾不上这边了。”来人说道,算是印证了祝云璟的猜测。
“……我知道了。”
停战三日后,苍戎军卷土重来,敌军进攻的号角声一响起,关口城墙上便进入了全面警戒状态,训练有素的兵卒们迅速就位,披坚执锐,紧盯着城墙之下不断逼近的苍戎军。
祝云璟在人群最后方,虽被姜演的部下极力劝阻,他还是上来了,要亲眼看一看。
炮火连天中,不断有敌军攻上前来,试图用各种方式攀上城墙,后人踩着前人的尸体,无所畏惧地一往直前,城墙上的守军亦杀红了眼,不顾一切地与之厮杀,奋力地将爬上城头来的敌军挑下去,刚刚干了不过两日的灰青色墙砖再次被鲜血染红,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祝云璟眸色渐冷,握紧了手中的剑,问身边的人:“为何这些夷人也会有这般精良的火炮,他们从哪里弄来的?”
这扈阳城的商人即便敢卖铁器火药给他们,这样的大型火炮依旧太显眼了,要运出关几无可能。在震天的轰隆声响中,脚下的城墙都仿佛颤了几颤,若非这关口的城墙坚固无比,敌军的炮兵又不敢靠得太近,墙上怕是早已被轰开了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