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走失记(107)
他的想法是晓公子是黑子,让黑子进行得顺利点,赶紧把这盘棋下完也就能了结了,可他家少爷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即看向他,提议让他跟着晓公子,理由是:“晓公子身子那么弱,白子还时时刻刻想要晓公子的命,这样在外面太危险了!”
他无言以对。
他家少爷又道:“少天,我知道现在回去,你肯定也不会放心的。”
他那时挺想反驳的,但又反驳不出来,因为他确实……是有一点点不放心。
于是他便听命跟着晓公子,且一路跟到了城外,结果这人压根不是有事,只是想找他谈谈心。
他万分后悔。
早知这么坑,他就不跟了。
叶右见他沉默,便又捅了一刀:“就因为知道你在意我,我才笃定你会跟着我的。”
任少天心里喊冤,嘴上道:“你应该是察觉我们在后面跟着,猜出少爷会派我过来吧。”
叶右道:“那你少爷为何不派卫晋,要直接派你呢?”
任少天道:“他派不动队长。”
叶右幽幽地轻叹一声,仿佛要被抛弃了似的,说道:“随你怎么说吧,你说不是,那便不是。”
任少天投降了,决定不和他打太极,问道:“你今天出门就为了问我这个?”
叶右道:“当然不是,我有件事想求你。”
任少天立刻舒坦了,觉得还是谈正事好,他刚要开口询问,只听这人道:“你能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么?”
他一怔,下意识摸摸面具:“我脸上有伤。”
叶右道:“看吧,你果然是在意我的,不想让我看见你难看的模样……”
他一句话未说完,任少天就受不了了,赶紧摘下了面具。
叶右看得清楚,瞳孔骤然一缩,剩下的话死死卡在喉咙里,全身的血液像一瞬间凝固了似的。
由于常年戴着面具,任少天两边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晒痕,那眉心到左脸颊有一条疤,确实有伤,看着已有些年头了,但这并不妨碍别人通过他另一半完好的脸看出他以前有多么俊逸。
任少天只摘下片刻便重新戴上了,问道:“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叶右没有回答。
他感觉手有点抖,那些压抑的情绪一股脑地翻上胸腔,快速勾起体内残存的灯灭毒,他只觉心口一疼,一口血猝不及防喷了出来。
任少天神色一变,想也不想便冲了过去。
这人太聪明,谈笑间就能给人下个套,他刚刚没敢靠得太近,但此刻却顾不得了。这感觉他很熟悉,晓公子两次出事的时候他的心都慌了,完全见不得这人不好。
他想自己或许是真的喜欢这个人也不一定。
所以对于少爷的话,他一直没怎么强烈地反驳过。
“你……”他快速冲到近前,发现这血竟是黑的,说道,“你中了毒?”
“嗯,我中了灯灭毒,”叶右靠着树,把带着血的布条扯开随手一扔,低声道,“前几天我和师兄给魔头设套,我被魔头打了一掌。”
任少天的神色又是一变:“什么?”
叶右道:“我没几天好活了,所以有事求你。”
任少天看着他苍白的脸,又觉一阵没由来的心慌,哑声道:“你说。”
叶右道:“我中毒的事别告诉我师兄,把我偷偷葬了吧,葬在你家乡好了,你家乡在哪?你小的时候……住在哪儿?”
任少天道:“在南方的一个小村子里。”
叶右道:“村子叫什么?”
任少天被他弄得心烦意乱,闻言强迫自己转移一些注意力,想了想道:“叫小石村,我很小的时候在那里住过,后来闹灾,我跟着爹娘逃出来,他们在半路上去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最终被灵剑阁的人捡了回去。”
叶右道:“是什么灾?”
任少天道:“水灾吧……记不清了。”
叶右道:“那小石村是哪个省哪个县的,这你知道么?”
任少天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叶右咳了几声,痛苦地皱着眉:“我总得知道我将来要埋在什么地方。”
任少天一想起他这事就难受,只能回忆一番给了他一个大概的县名,紧接着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说道:“我带你去少林找纪神医,你等我去和阁主他们说一声,马上回来。”
叶右瞬间没控制住脾气,一把按住他,咬着牙才强迫自己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从今往后,别让我再从你嘴里听见你管那姓丁的喊阁主!”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还带着明显的厌恶。
任少天心里微沉,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没等来得及反应,胸前几处大穴被便点住了。他看着面前的人,见晓公子的脸上一片冷然,道:“你……”
叶右摘下他的面具盯着他,片刻后低声道:“你这疤,谁弄的?”
任少天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他们上一刻还要剑拔弩张,下一刻这人竟能关心似的问他问题,然而晓公子眼底的情绪太浓了,沉甸甸地罩过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定了定神:“给我解开。”
叶右继续问:“谁弄的?”
任少天只能道:“有一次出任务不小心弄伤的,给我解开。”
叶右向他靠近了一步:“你看着我的脸,眼熟么?你会在意我,是因为曾经见过我的样子吧?我前两天听师兄说我在少林坠崖那一次,你见过我的真实样貌。”
任少天想反驳,但很快意识到他还真是自见过这人的脸开始便有几分在意了。
他皱眉:“你想说什么?”
叶右道:“你肯定已经听说过小孩吃了白子的那种药,记忆会慢慢模糊。”
任少天盯着他:“你什么意思?你想说我也吃过药?”
叶右道:“你信么?”
任少天道:“不信,我要是真吃过药,怎么会进‘月影’?阁主也不可能把少爷……唔……”
他说到一半,叶右直接掐住他的嘴,强硬地塞了一粒药进去。
叶右道:“我再说一遍,别让我听见你叫他阁主!”
任少天这次终于有些恼了:“你给我吃的什么?”
“封你内力的药,”叶右说着对树林道,“出来。”
梅长老无声地从暗处跃出,到了他身边。
叶右掏出两个瓶子递给她:“封内力的药我只剩下两粒,一粒喂他了,这粒你拿着,等半个月后药性过了你再给他喂一粒。”
梅长老道:“是,那这一瓶?”
叶右道:“是纪神医做的解毒的药,你带着,看情况决定用不用,另外查查他的嘴里,如果藏着毒药就弄下来。”
任少天道:“你要把我弄去哪?”
“你不是不信么?我有办法让你信,你现在就去查查你嘴里的小石村有没有发过洪水,有没有你这号人,看看你到底姓任还是姓杨!”叶右冷声回道,胸口又被扯得生疼,他缓了几口气,把小石村的地点告诉梅长老,说道:“他很聪明,吃喝拉撒睡都不许离开他,你要是让他跑了……”
梅长老立刻举手发誓:“教主放心,属下一定看牢他,连他去茅厕我都寸步不离地跟着。”
任少天已经分不清是该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还是该问梅长老为何喊他教主,大脑混乱之下,第一个问题是:“你能不能给我找个男的?”
叶右道:“谁告诉你她是女的了?”
任少天:“……”
梅长老不太高兴,可看看教主的样子,到底是没敢多嘴。
叶右道:“查完后把他带去小青山关着,没我的命令不许放出来。”
任少天猛地看向他,见他恰好正望着自己,那眼底的情绪很浓,甚至带着一层水汽。
他心里那些恼怒不知怎的突地一灭,叹了口气,试图讲道理:“晓公子……”
“我叫阿右,你以前都是这么叫我的。”叶右最后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的二人相互对视,梅长老等了一会儿,估摸药性应该发作了,便为他解开穴道,抓住他的手腕往前拖。任少天有一大堆的事想做,不由得看向身边的人。
梅长老道:“我劝你别耍花招,没用的,要是真惹急了我,我就把你扒光了扔马车里,等到了地方再给你衣服。”
“……”任少天看看她平坦的胸,然后打量一下她这张美艳的脸,想起晓公子的话,扯扯嘴角,“我说大兄弟……”
梅长老道:“叫我梅姑娘,我是女的。”
任少天道:“好,梅姑娘,我能不能先回去一趟?”
“不能,”梅长老道,“你放心,你无故失踪,我们教主一定会给你想好借口。”
任少天道:“他中了毒,你不担心?”
梅长老道:“担心,但教主还要和夫人一起生活,他心里肯定有数,哪怕是为了夫人,他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任大侠,我跟着教主这么多年就没见他气成这样过,所以你如果回去帮着姓丁的,教主指不定会气吐血,这才是真的糟糕。”
任少天闭了闭眼,艰难道:“阁主也是白子?”
梅长老道:“嗯。”
任少天道:“你们知道多少?”
梅长老道:“我只比你知道的多一点点而已。”
任少天道:“比如?”
梅长老道:“比如丁阁主是白子,你应该是对教主很重要的一个人,他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如果你真的被喂过药,那你就不是任少天,你不想查清楚么?”
任少天沉默了下来。
叶右回去的时候,天色已全部变暗。
他回城前从中衣的袖子上扯了一块布,弄成布条随便缠了几圈。盛家的家丁对他这“灯笼”的印象很深,知道是贵客,连忙把人放了进去。
盛家建得很大,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院里挂着灯笼,在冰凉的夜里微微摇曳。
叶右借着这点光,顺着石子路往客房走去,刚到花园便见丁阁主正在荷花池前站着,他神色一冷,过去了。
丁阁主听见脚步声回过头,问道:“你这是刚回来?”
叶右道:“嗯,心情不好,去四处走了走。”
丁阁主淡淡道:“冤有头债有主,是那胖子的错,与江越没关系,他能把信交给咱们,实属不易了。”
叶右眼底的神色更冷,平静问:“丁阁主不在屋里休息,站在这里做什么?”
丁阁主道:“想些事情。”
叶右道:“哦?想什么?在想魏庄主是否有什么苦衷?”
“那两封信不容辩驳,胖子确实做错了事,”丁阁主冷淡道,“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况且依他的个性,这信应该早就烧了,为何没烧?”
“阁主难道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他为何一直表现得像是有苦衷的样子?”叶右上前一步,“我来告诉你,因为有你在这里。”
丁阁主道:“你在说什么?”
“多好理解的事,他是被我拉下水了,可你没有,”叶右盯着他,“一直以来,你们都以为我和师兄是因为师父的事在找他报仇,根本不清楚你也是白子。保全了你之后他就此消失,等过几年和你一明一暗地弄死我和师兄,再找几个漂亮的借口,做足证据,把一切都归到别人头上,他就能堂堂正正地回来了,顺便潜伏的几年还能隐藏身份做些好事,等到归来,名声不减反增,还能被赞一个忍辱负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