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言危行(73)
“我说的是真的。”秦霄蜀突然开口。
“什么?”狄斫循声回头。
“我真的没有心跳了,你可以听。”秦霄蜀收起了所有的表情,无比认真。
狄斫盯着他那张脸,片刻后,倾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
秦霄蜀翘起嘴角,只要这招管用,他能天天使。
“真的没有。”狄斫略有些惊奇,他看向秦教授所在的房间,“其他人,不知道吗?”
秦霄蜀摇摇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等会儿我师父也会知道的。”狄斫不以为然。他以前听闻有人的心脏生在右边,于是移动了方向,结局却没有得到改变。
狄斫终于相信,秦霄蜀的确是有求于人,心里的戒备放下了一半。身体出现异常却不能告知其他人,自己忍受着困惑与忧虑,恐怕他也很难过吧。
这样想着,狄斫心中忍不住生出些许同情。
“你先前在高台上做什么?测量它的距离吗?”秦霄蜀问道。
狄斫点点头:“祭祀开始前,当然需要熟悉场地。”
秦霄蜀笑了笑:“可我听镇上的人说,你已经主持过两次了,对那场地还不熟悉?”
“那怎么能一样?”狄斫坐直了,睁大双眼,“我每一年都在长,我的步子大小在变化,当然要重新测量一遍。不仅今年,以后我也还会长,而你恐怕就是现在这样,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了。”
一串话出口,秦霄蜀还未反应过来,狄斫已经面露悔色,嘴角动了动,低声道:“我是说个头,没有别的意思。”
听到这话,秦霄蜀才意识话中的歧义,他并不在意,却仍是露出失落的模样。
狄斫顿时慌起来,伸手在他肩上轻抚:“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秦霄蜀捉着他的手腕拉下来,板着脸不放手。
他心想:你长得再高,那也还是没有我高。
作者有话说:
谢谢每一个给我海星的大可爱?(?>?<?)?
突然发现海星数是2514“爱我一世”!
第53章 视线
不知什么时候,狄斫手上多了一道疤。在右手,约有八公分长,干净利落的一条,在手腕往上一点的位置,差一点就能划破动脉。
他发觉的时候,疤痕已经是完全愈合的状态,可他完全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抬起手,就能看见它突兀地横在手臂上,很明显,但直到秦霄蜀出现的那天他才看见。
那莫名其妙跟上来的外乡人带来了一些奇怪的气氛,说不清,道不明。
板爷和秦教授叙旧寒暄过后,秦教授就把秦霄蜀带下了山。狄斫告诉了板爷关于秦霄蜀的异常,但板爷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走开。
没有亲自找上门请求的,板爷一概置之不理,也并非所有来找他的人都能得到帮助。板爷脾气古怪,行事还要看心情,他刚从外边办完事回来,或许这会儿还不想管闲事,狄斫便不再多言。
夜里狄斫仰躺在床上,脑中杂乱无章,没有半分睡意。没由来的焦躁令心脏如重锤擂鼓,整个胸腔都似随之震动,大睁的双眼清明如许。
山上春寒露重,需要盖一床被子,露在被子外的皮肤能清楚感觉寒意。另一张床上小师弟睡得很沉,狄斫换成侧躺的姿势看过去,心里安定了些。
顾苏睡觉极安分,整晚保持一个睡姿,除了呼吸起伏,一动不动。
他一直不明白,这么乖巧懂事的师弟怎么会有爹不疼有娘不爱?
但凡山上来人给送些吃的,顾苏从不自己先吃,要等着狄斫回来。他觉得好的,也一定要给狄斫一份。只要狄斫晚上说会回来,再晚顾苏也等。
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师弟就是他的亲弟弟,师父在狄斫眼中大部分时候都不像话,却也不总是如此。
狄斫本不叫狄斫,他爹狄猛自认没什么文化,干了一辈子力气活,哪里会起什么名字?狄斫长到三岁还没个正式名字,狄猛叫他狗儿子,他娘叫他宝儿。
镇上同龄孩子都被塞进了幼儿园,儿子没大名人家不收,狄猛沉思良久,一拍桌子:“叫狄军好了,长大了给我当兵去。”
榕镇那会儿正在剿匪,从最近的镇上调了一支队伍驻扎,镇上居民见了无一不说威风气派。
连土匪也觉得气派,一群乌合之众在山里自编成军,不管不顾把板爷赶下山,连祖师爷的画像都不让他带走一张,占了那所师门祖传的老宅子当了“司令部”。
板爷流落街头,不少人邀请他去家里暂住,他都一一谢绝,只接受了一些吃食,沾一点荤腥的都不要。
狄猛声大,说那话时,板爷正捧着好心人施舍的馒头稀粥蹲在他门口,听见了,忙抬高了腔调:“使不得,使不得!叫什么‘敌军’,不好不好。”
狄猛闻声出门,他是个一心过自己日子的大老粗,没去看过祭祀,更不认得板爷。
见板爷穿着不像个干体力活的,虽然邋遢了点,但并非寻常乞丐那样日积月累的污垢,至少活动间从衣物下露出的胳膊和脖子都很干净。
“大叔,那您给出个主意,叫什么名字好。”狄猛是个爽直的,大着嗓门说道。
“依我看么……”板爷筷子捏到了最上头,轻点了两下,说道,“有了。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依我看,孩子就叫狄琢。”
狄猛生平就对有文化的人高看一眼,请板爷吃了一顿,还收留他住到客房里。
住了几日,见识到狄家那小孩儿,板爷改了口:“精雕细琢可改不了,你这儿子得用上刀劈斧砍,好整一顿,‘斫’字才压得住。”
狄猛越发觉得板爷是个高人,家里那混小子可不是好好吃顿苦头才知道改么?
直到五个月后土匪被打散,全部举手投降下山,板爷才离开狄家住回了老宅子。
后来狄猛才晓得,板爷就是后山上那位远近闻名的道士。两年后狄猛带着儿子上了山,一见板爷就跪下了:“老神仙!”
板爷没有上前搀扶,隐隐有些受了的意思,摆摆手嘴上说道:“嗨!你见过被土匪赶出家门的神仙啊?”
“老神仙,我没有办法啊!”狄猛一巴掌拍在狄斫背上,让他跪下,“这狗儿子,不听教导,自己心里天大的主意,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老师说教不了他,他妈好话歹话说尽,全成了耳旁风。我嘴笨不会说道,只能揍他,有一回皮开肉绽,看得我都不敢再下手,他还是死性不改!”
板爷瞧着狄斫虽然疼得龇牙,但老实跪着,不像他爸说的那么顽劣不堪。他看了一眼,随即目光游离,不接话茬。
狄猛一手按在儿子头上,继续说道:“没有学校肯要他,他妈妈在家里整日发愁。您有文化,又是德高望重老前辈,一定有办法治他。”
板爷仔细看了狄猛的面相,不动声色转脸看向狄斫:“你愿意留在山上和我学当道士吗?”
狄斫抬头看他,龇开一排小白牙,痛快道:“当然愿意。”
“诶,那你就是我徒弟了。”板爷点点头。
“师父!”狄琢磕了一个响头,从狄猛蒲扇般的大手掌下钻出来,站到板爷身后去了。
“孩子就交给您了。”狄猛牙根咬紧了,没说多话,扭头走得坚决。
板爷待人走远了,这才慢悠悠说道:“你爹是短命相。”
狄斫一脸迷茫,板爷又道,“大难临头,难逃一劫。”
“什么意思?”狄琢不懂。
板爷撇撇嘴:“学当道士先学木工,后院几根圆木,你去把它们锯成十二块两米长的木板,厚薄要一样。”
狄斫摇摇头:“我不会。”
板爷抬手在他头顶抚了一下,声音温和下来:“我教你啊。”
无论时隔多少年,狄斫回忆起板爷收他做徒弟的场景,都得忍住骂人的冲动。
哪有师父收徒弟第一天,就告诉徒弟你爹要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