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期限婚约(116)
“我很爱她。”杨说,“这次我回来,决定常驻首都星第三军团,甚至打算半隐退,作为军事教员跟她一起生活下去。这本来就是我承诺她的。三年前的时候,她怀孕了。你说,这样的生活,是不是这个联盟最让人羡慕的幸福。”
“是的,联盟的模范夫妻也就是这样吧。”陆正青说。
“可就是这样的人……”杨笑了一声,“成为了知识犯。”
“知识犯?!为什么?”
“知道她怀孕我开心极了,于是为她选择了首都星最大的一家产科医院。这家医院非常的优秀,技术极为先进,医生们通过议会甚至获得了可以与云图进行少时直接沟通的权限,这有助于他们有效解决部分疑难杂症。
“三年前冬天的一天,她去产检,我要上课就没陪她一起。她那天去医院有些晚,产科快关门的时候才将将赶到。医生为她做完了各项检查,并告诉她胎儿和她都非常健康,她可以在六周后得到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她因为高兴,在出门的时候跟护士多聊了几句。可就是这个时间,就是这几分钟。我再也没有等到她回家。”
杨·安德森的语气平缓,那些巧合和过往在他的描述中简单又普通。
“天快黑的时候,有一群流民伪装成普通联邦公民闯入了医院,砸开了云图在这个医院的告解室,并从那里窃取了大量的医学知识。这件事情很快惊动了首都警备队,他们在医院内外僵持。而我的妻子……因为在前台,则成为了这群流民的人质,并在冲突中被掳走,不知去向。”
“四十八小时之后,这群流民……被警备队击毙在了去往海蓝星的星际港口。而我的妻子……”杨掐灭了手里的烟,“因为与这群携带有不被允许获知的知识的流民长时间接触,被送往了审判庭。”
“什么?!您的妻子不是人质吗?”
“是的,我也这么跟审判庭抗议。”杨回答,“可是没有用,没有人能够判断她是否真的完全不知情。知识犯可不因为你是被俘虏的还是流民而判定。迎接我的只有一张来自审判庭的强制离婚通知书。我的妻子,一个无辜omega,还有六个周就要生育的孕妇,成为了知识犯。”
“我暴怒过,抗议过,找过所有我认识的权贵。没有用。知识不能被侵犯,这是联盟的铁律。就算我是个战斗英雄,在知识面前一样得低头。”
“那您的妻子……她……”
“命运没让她再受过多的折磨。在执行大脑切除手术的手术台上,她就死了。”杨回答,“我那个马上降生的孩子……也死了。”
训练的声音从操场上传来。
然而他们在的地方分外安静。
陆正青艰难地开口,想要安慰杨·安德森。
“安德森教官……”
“他的妻子我也认识。”一个声音从操场的阶梯下传来,陆正青回头去看,他的老师谈川正走上来,最终站在了杨的旁边。
“他的妻子叫做谈溪,是我的妹妹。”谈川说。
“我愤怒过,也曾憎恶过流民。可是到头来,我发现,那些流民其实不是刽子手,有错的是这个制度、是这个联盟。是把控了知识的特权阶级。”杨站起来,“联盟是不对劲的。我们能做的也并不多。但是也得尽力做,不是吗?”
他叹息了一声,仰头看天。
“可……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他说,“你说的没错,我曾经是联盟的英雄、我拥有超高精神力、我可以靠着上辈子的功勋衣食无忧地活下去,我是联盟体系下的得利者……曾经的我为此沾沾自喜,感到满足。可还没多久,命运便给了我这致命一击。”
“我无法再去漠视那些颠沛流离的人们,我不可能再因为优渥的物质生活而颓废下去,我做不到看向他们的眼睛……那种绝望的、茫然的、仓皇的眼神……谈溪死前……也许与他们有一样的表情。”
“在谈溪死后,我似乎才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杨·安德森道。
谈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对陆正青笑道:“也是我的方向。”
*
水蓝星上的审判庭比首都星的小。
可法槌依旧不会为任何人留情。
在谈川窃取了运送知识犯前往深渊监狱的路线图后,他被判有罪。
杨·安德森同时背叛联盟,救出了这批原本就是科学家的知识犯,在中立地带建立了自由城邦。
在谈川被送往首都星前,陆正青见了他一次。
脏污不堪的他的囚服上甚至还有脑组织液干涸的痕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这个学生。谈川对他有些迟缓的笑了笑,然后仰头看天。
“老师在看什么?”陆正青问。
“未来。”谈川满足的说,“某些未来。”
*
陆正青的呼吸在发抖。
可是他就被人推搡着走入了这巨兽的大口,周围有人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他来不及辨认都是些什么人。
面前是昏暗的大厅。
前面刚有人惨叫着被警备队员拖下去。
“我不服!我不服!我没有罪!我是清白——”那个撕心裂肺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祥的传递着某种让人战栗的预感。
巨大的审判厅仿佛可以坐上数万人。
只是这会儿只有审判长存在。
年迈的审判长用浑浊的黄白眼珠子看着显示屏上的罪证,然后看向坐落在更高处的云图。
少年赤着脚,轻飘飘的坐在半空中,坐在四支柱雕像上,白色的衣物和冰冷的眼神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神祗。
“根据……”
“嗯……根据……联盟……宪法……法案……”审判长缓慢地开口,他的称述仿佛永远也说不完。
云图从半空中飘落。
审判长吓得连手里的老花镜都跌落在地——他从未见过只是作为象征存在的云图影像竟然会动。
那个半空飘落的ai,如今已经覆盖上了云图的主体意识。
少年绕着陆正青转了一圈。
“你有罪。”它轻声说。
“凭什么。”陆正青双手死死攒紧,盯着云图道。
“因为执行官说你有罪。”云图回答,“所以你有罪。”
审判长连忙附和:“是的,这是最公正无比的审判,来自执行官的审判。”
“哈,这也叫公正。”陆正青环视四周,“没有陪审团,没有听众,没有申诉……法律不过是当权者手中的工具。法槌只会发出你们想听到的声音。”
云图才不和他辩驳。
“你有罪。”它又说了一次,飞升而上,重新停留在了四支柱雕塑上,垂首俯视这个世界。
审判长咳嗽了两声,颤巍巍的说:“宣判:联盟公民陆正青,盗取云图内部信息,使用云图独立密钥开启不允许被获悉的知识,与反叛军交往密切。认定为知识犯,并切除大脑前额叶。立即执行!”
啪——!
法槌落下。
紧闭的大门打开,四名法警走了过来,为陆正青戴上了重枷。
拽着他,向着审判庭深处走去。
他跌跌撞撞地走过狭长的甬道。
双腿间窄距离的电子镣铐让他无法迈步,几乎是半拖拽着往里去,在阴暗的甬道中,急促的呼吸声大得惊人。
他是不安的,没有人在这一刻不会不安。
但是他知道自己无罪。
没有人能宣判他的罪。
有罪的不是他。
有罪的是宣判他的审判庭、是这个制度、是联盟、是执行官!
他被拽入了一间白净的屋子里。
朝齐穿戴整齐的站在门口,担忧地看着他,只是那种担忧带了一些厌恶。
“青青,你怎么能这么蠢?”他批评,“你就不能安分点?在夏羽身边呆着也没让你乖顺两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