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93)
鲁道夫在荆棘军团中的威信和地位非常之高,但这并不是他通过凶横暴戾的疾言厉色获得的。
比如此时,在主卧被下属贸然闯入后,他也只是淡淡地说出了三个字,“没规矩。”
就这三个连强烈语气都没有的吐字,却让康纳德大校的醉意立时醒了大半。
这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甚至是带着点儿嗫嚅地说道,
“……将……将军,我……”
被这样突然打断之后,弥赛亚一向不是挂着假笑就是挂着嘲笑的脸已经沉得快要滴水了。
他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自己的设备,期间还咣咣铛铛地打碎了好几支玻璃器具。
……身后一直都被执着地跟着如影相随的眼神。
康纳德眼巴巴地看看弥赛亚,然后又看看将军,急得各种抓耳挠腮就是不敢开口说话。
鲁道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今日不在军中,可以免了你的责罚。回去把军规好好背背。”
回过身来,已经回复了平静的弥赛亚对鲁道夫说:“将军,我对夏佐基因谱系做过掩饰这件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毕竟你手下好像还有一个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军医,所以你也应该知道夏佐的血统是怎样一种纯正和强大了。”
他说到这里,就停下了话语,凉凉地瞥了康纳德一眼。
鲁道夫跟着他的目光扫了过去。
于是,虽然非常不情愿,大校还是臊眉搭眼地垂着肩膀走了出去。
“我在追寻夏佐的身世。”在康纳德离开房间后,弥赛亚单刀直入地说,“在他刚进入维促会和我第一次接触的时候,你就应该查过我的底细,自然也知道我那点儿不值得一提的破烂故事。我可以向你承认,我愿意这样帮夏佐当然不仅仅是出于泛滥的同类同情心,但也绝对没有诡谲的恶意。”
他停了一下,在唇角露出了一个微弱的笑意:“现在,你已经标记了他。据我对你的那些浅薄了解,你会是一个即便按照古地球时代标准要求也绝对够格的Alpha。所以,我们已经走上了两条暂时歧途但终究会合而归一的道路。”
鲁道夫看了看沉睡中的夏佐——那是他的Omega,然后才重新看向弥赛亚:“他的存在会威胁到谁?谁会来威胁他?”
“你们两口子可真够像的,”很快调整好了自己心情的弥赛亚又开启了调笑模式,“知不知道太直接张嘴说出的话,会吓死某些人啊?……虽然肯定不包括我。”
鲁道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弥赛亚收起了笑容:“你的家族是大家族,应该会知道不少联邦秘辛。关于新神话中的初代Alpha、Beta和Omega,你知道多少?”
“不过是传言罢了。”鲁道夫回答。
“不,是神话。”弥赛亚坚持地纠正道,“所谓神话,指的是人类演化初期发生的、传承者信以为真的故事。跟古地球时代相比,大宇宙扩张时期缔造出的新神话不仅数量稀少,而且还都很单薄,但是始祖神话无疑是最重要的一个。我对此的理解是,既然有人信以为真,那必然有着现实来作为支撑它的依据。故事的真相或许没有神话中的那样完美或是惊人,但一定会是它的原型。”
他说到这里后,突然话锋一转,转而说道:“自诩为锐意进取的伊特诺联邦,现在已经变成了建构在独木上的破房子,四处透风着摇摇欲坠。可是住在它里面的人却都在忙于修补房子,以求自己能住得久一点。哪怕这种修补会加重房子的负担而让它显得更加岌岌可危,那……结果会是什么?”
这番话,已经说得相当的大胆直白和大逆不道了。
就连一向甚少畏惧什么的弥赛亚在说出这番话后,都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双手,用指甲不停地刺着自己的掌心,以求得情绪的发泄和冷静。
——他在进行着,一场人生迄今为止最大的豪赌!
鲁道夫拧起了双眉,在做出这种动作的时候,他的气势总会显得尤为威压逼人,然后语气不带什么起伏地说:“你很聪明,知道早早地把自己和夏佐绑在了一起。所以,即便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我也不可能据此给你定下什么罪行。”
“但是,”上将重复着这个转折词,“但是我和你的观点不同。联邦纵然是一所稍显破旧的房子,可它最主要的基石是三大军团和维促会。”
后半句话他虽然没有说出口来,但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确了。
“哦?是吗?”弥赛亚并没有反驳他,而是平淡地说道,“那就边走边看吧。”
在离开底楼主卧时,弥赛亚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他伸手扶住门框,发音很轻但咬字清晰地说:“我们将要在未来合而归一的路,是一条比荆棘还要难走的路。”
说完这句语义颇深的话,他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侧坐在夏佐床头的鲁道夫对他这句话置若罔闻,好像专心于拉起薄毯、轻轻地盖住夏佐不小心伸在薄毯外的手这个动作,已经占据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康纳德守在客厅的门口外面,一看到穿着白色医师袍的男人出来就立刻迎了上去:“米契尔……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康康啊!”
弥赛亚双手插着兜,目不斜视地从Alpha身前走过。
“喂!”康纳德用力地整了整被自己穿得不怎么整齐的军装,“就算100多年没见了,你也不能装作不认识我吧?!”
弥赛亚继续听而不闻,迈步速度都未曾改变地向外走去。
一直在被无视的大校最后忍无可忍,一把就抓住了医生纤细白皙的手腕:“米契尔!”
弥赛亚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缓慢但却坚决地向外抽着自己的手腕。
他的手腕实在是太细弱了,让康纳德刹那间有一种自己如果稍微使力就会折断在掌心中的错觉。
几乎想都未想地,大校就放开了手指。
“谢谢。”弥赛亚没什么诚意地说。
“米……”康纳德刚吐出了一个发音,就被人直接切断了。
“我是弥赛亚。”医生说。
“米契……好吧,弥赛亚。”康纳德有些别扭地说出那个名字,然后带着一点期待地问,“你……你还记得我吗?”
“不,”弥赛亚惜字如金地回答,“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康纳德肯定地说,“我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你的……这些年来,你……你还好吗?”
“和你无关。”弥赛亚说到这句话时,已经走到了大门之外。
他飞快地拉开一辆悬浮车的车门,闪了进去。
康纳德跟着快走了两步,却被车顶上随即出现的两挺热线枪给逼了回去。
失魂落魄的大校回到仍然洋溢着狂热气氛的客厅后,既不再拼别人酒也不愿意被拼酒了,一个人缩在最角落的地方长吁短叹。
和他关系不错的鲍曼在发现他的异状后,本着同僚间应和睦相处的原则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的原则,特意凑了过来,想要引导他倾诉一二。
康纳德有些无神地看向鲍曼:“我刚刚闯进去了将军的主卧……”
鲍曼:“……”
康纳德:“就是小少年睡觉的那个卧室……”
鲍曼:“……”
康纳德:“将军让我回去好好背背军规……”
“再见!”鲍曼大校果断地起身想要离开,“让大人看到我和你说话,误会我和你是一伙的就不好了。”
“不不不……”康纳德死命地拽住了同僚的裤腿,极其不顾形象地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
“放开我!”鲍曼拼命扥着自己的裤子,“要背军规你一个人去背去!!!”
“……我被人抛弃了……”康纳德无比凄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