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33)
长明去看与他同行的另外二人表情,心道你的师弟们恐怕也不是那么愿意用性命去尝试你的方法。
何青墨给众人指点好所有方位,又用笔在他们小臂各点上一颗朱砂。
轮到云海时,对方没动。
何青墨看他。
云海露出手背。
何青墨:“将袖子再撸高一些,要点在少海穴,效果才最好。”
云海:“我生性害羞,不喜欢在不认识的人面前袒露身躯。”
何青墨:……
他的师弟还想出口嘲讽,触及云海视线,不自觉缩了回去。
最终何青墨没有办法,只得在云海手背点了一点,聊胜于无。
关霞裳怯生生出声:“陈道兄,我能否与你交换,守在生门?”
何青墨冷冷道:“我方才说过了,生门未必就是真正的生门,只是我为了布阵先行假定的方位,它也有可能反而是唯一的死路,你可想好了?”
关霞裳双目含泪,没有说话。
眼下困在这里,谁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更何况修士抵抗诱惑的心志本就强于一般人。
何青墨看见她这个样子,又想起魏一冲的死,只觉得烦人,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又从袖中摸出八支玲珑剔透的袖箭。
“我会将这八支箭投在八个方位,方便你们行事。”
他问取下自己背上的弓,召来飞剑,悬空停在彩虹桥正中上方,将其中七支箭分别射向七个方位,又将最后一支箭,射在彩虹桥正中,虚空而立。
“我先行一步,希望各位不要出差错。”
他看了众人一眼,决然毅然,自己当先从桥上正中位置跳下去。
但他两个师弟却犹豫了。
许静仙故意道:“你们该不会是要反悔,让你们师兄白白去送死吧?”
其中一个,也就是刚才动过手的那人,狠狠瞪她一眼,走到自己的方位,犹豫片刻,利落纵身一跃。
另外一人却当真就退却了。
“我们出门前,师父给我们每人点了魂灯,每盏魂灯之间用红线绑着,师兄如果有什么消息想传递,我也能察觉到,不妨再等等,说不定师兄很快就找到阵眼了。”
他为自己找了借口和理由,不管许静仙如何激他,他都不肯再往下跳了。
陈亭拿他没法子,只好道:“那你与我换换吧,我去。”
“慢着。”
长明忽然道,“你们看!”
湖面景致再度发生变化。
蓝天白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沸腾烈焰,火海滔天。
即使知道这仅仅是幻象,但眼前宛若炼狱的情景,依旧有种扑面而来的灼热感。
关霞裳更是不自觉后退两步,面露怯意。
这下子,何青墨那个师弟,是说什么都不肯再往下跳了。
云海忽而一笑。
“长明道友可有胆量走一趟?”
长明:“云道友这意思,是想让我与你一道去?”
“这镜湖里奥妙无穷,我早就想探个究竟了,何道友所思所想,正好与我不谋而合,亲自走一趟又如何?”云海道,“别忘了我们的赌约,上次你输了,悲树非但活不过三天,还死得那么快,愿赌服输,你欠我一件事没做,现在我要你陪我一道下去。”
说完,他也不等长明和其他人反应,伸手就来抓长明!
“且慢!”
许静仙反应极快,也去抓长明。
但她动作还是慢了半步,云海已经将长明胳膊攥住,拖着一起跃入桥下火海。
所有人都惊呆了。
魏一冲的死犹在眼前,连何青墨的师弟们都不敢相信他这个计划的必胜把握,这两人居然就跳下去了?!
陈亭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八人镇守八个方位,现在两个人跳往一处去了,他们上哪儿再找个人来填补多出来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ps,云海就是云未思,不是什么分身,前文可以看出,云海没了云未思的记忆,也不记得长明,等于一切从头开始。
第24章 云海本来不叫云海。
熊熊烈焰热浪熏天,但当真正投身其中,长明感受到的却是彻骨冰冷。
红莲业火将眼睛灼得发疼,但寒冷却将皮肉乃至骨头悉数包裹,甚至还在不停往里渗透。
矛盾古怪的两重极端,却同时出现。
长明一开始还能运起心法,以灵力抵挡些许,到后面他发现抵抗越厉害,反噬也就越厉害,人在无尽虚空里不停下坠,永无止境,手脚却已经结起冰霜,无法动弹,脑子也逐渐昏沉,哪怕下意识一直告诉自己不能睡,最终也抵挡不住眼皮沉重,浸入更为深沉的睡眠之中。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长明觉得越睡越累,四肢软绵不想挪动,大有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但他被人摇醒了。
对方动作粗暴猛烈,还真一下子就将长明从混沌梦乡里摇醒过来。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长明扶着额头坐起,一面想这个称呼的由来,一面嘴里不自觉蹦出一句。
“小声些,你吵得朕脑壳疼!”
内宦上前,满脸慌张,勉强压低嗓音,却还是禁不住颤抖。
“那逆贼,那逆贼已经拿下元州,逼近京城了!大臣们都在外头等着您老人家发话呢!”
他什么时候成了皇帝?
长明心头涌上些许滑稽,抬头打量,低头端详。
头顶是龙帐,身下是龙榻,床边是面白无须的近侍,重重纱帐后面,空旷的寝宫隐隐可见,长明甚至能看见守在门口的两名近侍身影,还有寝宫外头,跪着的数个人头。
他是这个王朝的第十二位皇帝,王朝位于南方,又被称为南朝,与北方的北朝划江而治。南朝经历过开国的百废待兴,盛极而衰,再到力挽狂澜的中兴,到他这里,已经是走向下坡的穷途末路。
真实与幻境交错,长明有种明知身在梦中,却还是不由自主沿着轨道走下去的荒谬感。
是身在局中,还是一分为二,旁观这出戏演完?
“将他们叫进来吧。”他听见自己如是道。
内宦如获大赦,撞撞跌跌退出,很快一批大臣鱼贯而入,重新跪倒在他床上,如丧考妣,就像皇帝行将驾崩。
其实也差不多了。
长明夙兴夜寐,日夜勤政,每天批改的奏折比前任皇帝一年加起来还要多,但仍旧改变不了王朝的痼疾和江河日下走向衰亡的命运。
他费尽心思,整顿吏治,换来的却是朝廷更加腐败,贪官更加横行。他减免赋税,到头来朝廷的税收减少了,老百姓却也没有因此减轻负担,反倒是那些地主官僚中饱私囊,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个王朝就像一辆巨大腐朽,正驶向绝路的马车,他用尽全力,反倒让马更加疯狂,往绝路上奔跑的速度更快。
与此相反的是北朝,它生机勃勃,君臣同心,如初升旭日,年初刚刚在一场战争中大胜的他们,更是士气大振,一鼓作气长驱直入,朝南方京都而来。
在此之前,闻听此讯的长明,已经三天三夜没能睡一个好觉了。
长明很累,累到批改奏折的时候支额睡去,被近侍扶上床榻也毫无知觉,直到刚刚被叫醒。
他自忖不是蠢人,可集思广益,仍旧想不出一个除了迁都之外更好的法子。
要么迁都,要么投降。
投降是不可能的。
就算迁都,顶多也是缓兵之计,对方兵强马壮,己方人马俱疲,军队里冗员成灾,粮草不足,将士离心,已经毫无战意可言,也许皇帝前脚离京,那些人后脚就会将他交给敌军将领。
这些都是前朝皇帝留下来的烂摊子,却要登基方才两年的长明来承担。
长明看着床下暮气沉沉的臣子们,任凭他们提出各种徒劳无功的办法,有的想为这个王朝尽最后一点忠诚,有的想要在人群里蒙混过关,记下旧朝皇帝最后日子里的每一句话,好去向新朝皇帝邀功。
形形色色,人性百态。
在一阵畅所欲言之后,众人终于说累了,他们希望皇帝也开口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