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孟河泽来凉拌,一定是一盘好菜。
宋潜机走出菜地,推开小院朱门。
门外豆角花开得最美丽,从花心到花瓣边缘,青紫色由浓转淡,像一只只小蝴蝶。
宋潜机怕惊飞它们,轻轻伸手碰了碰。
恰在此刻,钟鼓齐鸣。
院墙外,群山之间,响起了极庄严的道乐声。
整个华微宗仙音飘飘,处处可闻。
外门弟子纷纷奔出门,震惊地举目望天。寝舍外空地挤满了人。
朝霞漫天,瑞彩呈祥,云中似有一座巍峨高楼掠过,只投下的辽阔的阴影。
宋潜机心中微动,书圣到了?
“宋师兄!”
孟河泽昨晚没走,一直立在院门口淋雨,此时见宋潜机出门,快步迎上前。
筑基修士稍消耗灵气便可抵御风雨寒暑,但他昨夜只想淋得浑身湿透。
弟子们本在院外抬头看云霞,不知谁先看过来,惊喜喊道:“孟师兄突破了。”
人群瞬间一拥而上,几句将孟河泽淹没在宋院门口。
“恭喜孟师兄!”
“我们外门居然也出了一位筑基修士!”
孟河泽筑基的这一晚。没有养神丹药聚灵阵法辅助,没有前辈师长护法压阵,甚至一张养气符也没贴。
说出去恐怕没人愿意相信。
而且他不是勉强突破,反倒根基打得极扎实。每一条经脉都像饮饱雨水的树根,比华微宗亲传弟子也不遑多让。
他知道是宋潜机昨夜帮他,却不知对方如何能做到。
孟河泽突破的消息迅速传开,像春风吹野火,烧过整个外门。
若换从前,众人羡慕、祝福之余,总免不了暗中眼红嫉妒。
然而最近外门与内门关系一日日僵化,由剥削转为互相敌视。执事堂为了敲打外门弟子,新发的任务越来越繁重苛刻,他们甚至闹过两次集体罢工。
执事堂试过分而治之,收买周小芸等人,许诺修炼资源。但弟子们先前看到团结的好处,已经没人愿意吃这套。
可惜他们修为低弱,大多在炼气初期,气势上总被压过一头。
孟河泽此刻突破,像一根定海神针,让众人惊喜且心热。
“只要努力修炼,就算缺少内门资源供给,一样能突破筑基。”
“我没有孟师兄的好悟性好天赋,冲一下炼气大圆满总可以吧。”
孟河泽被一片赞美、祝福声包围,仍有些恍惚:“我能有今天,全靠宋师兄提点。宋……”
抬头再看,宋潜机已经关上门,回去翻地了。
****
日出云海。
飞云楼从云中落下。楼高十二层,像一座高山,却轻盈、稳妥地降落在华微宗最大的客殿前。
华微宗早有准备。掌门虚云带领各峰峰主、各位长老,立在殿前广场等候。
大殿屋顶上,每一片琉璃瓦都用法诀清洗过,让它们迎着朝阳反射金光。
云海大阵里,每一只五色鲤都在昨夜喂过,让它们在云海间活泼跳跃。
楼刚落地,庄严的礼乐声便响起来。响彻华微,群山共振。
“我年轻时很爱热闹,现在老了,只觉得有点吵。”
书圣坐在楼里最高一层,轻轻叹气。
他面前桌案上,没有香盘没有书卷,只有一张养气符。周身除了青崖院长,也没有书院里诸多强者侍候。
只有十二个打扮古怪的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高矮胖瘦不一,有男人穿红戴绿,满头珠翠,有女人虎背熊腰,肩宽背阔。他们与庄严的飞云楼格格不入,像刚做完市井生意,关了店铺,就赶来书圣身前侍候。
六家黑店,每家一位掌柜一位伙计。
院长听着楼外激昂道乐声:“您不喜欢,弟子下去打发他们散了!”
“哪有到别人家做客,不见主人的道理?”书圣摇头,“礼数总要全。”
院长低头应道:“是。”
书圣满意点头,推开手边窗户,探出脑袋,喊道:“诸位早上好!”
殿前众人蓦然听见一句话从天而降,如聆仙音,浑身一震。
礼乐声霎时停止。大家凝聚精神、竖起耳朵准备聆听大能教诲,期待能感悟真意,获益匪浅。但第二句迟迟不落,只得一齐看向掌门虚云。
书圣转头,对院长嘟囔道:“他们怎么都不理我?”
虚云真人也颇感无措,仰高脖子望着高楼:“您安好——”
书圣笑着挥手:“好。不麻烦你们了,下次见。”
他说完,哐当一声关上窗户。
楼下众修士面面相觑,心想难道这两句话有什么深意?下次是哪个黄道吉日,有何讲究?
执事长赵虞平硬着头皮请示:“礼乐第一章 还未奏完,鲜花未撒,彩绸未展,后面还有六项安排,现在……”
现在算是结束了?见掌门脸色不好,他没有说完。
虚云沉默,目光从飞云楼收回,望了一眼后山方向,最终长叹:“散罢。”
院长笑道:“还是您有办法。”
当铺伙计小斫茫然。
这就算全了礼数吗?这到底是讲理还是不讲理呢?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法子很简单。
如果眼下的事,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书圣:“接着说。”
气氛重回轻松,当铺掌柜上前两步:
“我们的人,暗中找遍整个华微城,都没有发现运笔习惯,笔意符意一模一样的。”
他心里想不通。那人写符时姿态熟练,应经常练习,市面上却没有他的符箓流通。明明很穷,为什么不肯写符换灵石?难道不要修炼资源吗?
若要光明正大寻找,拿着画像搜寻,很容易找得到。但看书圣意思,他老人家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甚至不想让被寻找的人自己知道。
“他不是买走了一张琴吗?”穿红戴绿的男人说,“你们卖出去的琴,自己总能找到吧,顺藤摸瓜有何难?”
伙计小斫道:“花掌柜,我斫的琴,我当然认得。但华微城里现在有数万张绿漪台,因为登闻大会,许多音修聚来,只为请教妙烟仙子琴技。这,大海捞针啊!”
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女人说:
“他不是来当剑买琴吗?剑拿给我看看!”
当铺掌柜道:
“那剑我粗略看过,的确是柄低阶破剑。张铁匠,我知道你可以分解剑身材料和使用痕迹,推测用剑者来历,但那柄剑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掌柜叹气:“被卫平买走了。”
众人愕然。
米铺小伙计忍不住喊出声:
“又是卫平,怎么哪都有他!”
书圣哈哈大笑。
其他人笑不出。难道那少年符师找不到了吗?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如果书圣远来一趟,却扑了空,心里该多失望。毕竟,书圣不再年轻了。
“莫急。我仔细回想,那少年进店时,前襟别着一只红色纸鹤。眼下没有物证,只能凭我的记忆,若是记错,找错了人……”
书圣挥手道:“无妨,说吧。”
“那纸鹤是一张符。当年虚云掌门请我们书院一位符师特制一批,却只有他独女陈红烛在用。即可追踪,也可传讯。陈红烛自幼娇纵任性,常常闯祸,虚云怕她遇险,自己救援不及,才让她带在身上。”
掌柜看着众人惊讶神色,稍感自得:“这符,陈红烛只送过一个人!”
“圣人面前还敢卖关子!”满脸横肉的肉铺掌柜笑骂。
“不敢!陈红烛送的是一位外门弟子,名叫宋潜机。我曾听华微宗巡山的弟子讲闲话,说他长得好看,陈大小姐才送符,让他进出无碍!但这宋潜机不是符师,从来没人见过他写符。所以我不能确定。”
“这宋潜机可是个名人。”院长笑道,“若真是他,倒容易了!昨晚这人在瑶光湖,摘了丰紫衣的鬓边花,听说丰家丫头的本命灵兽是一只百年难得的异火白虎,他胆子很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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