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能再便宜了!老兄,我叫你老兄成不,你这直接砍了我快一半的价,我家还有俩孩子饿着肚子靠我吃饭呢,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唉哟,不是我不想给啊,我真的只带了这点钱,真的,不骗你,能不能卖,一句话,多的也没有了……”
“……”
此起彼伏嘈杂喧闹的声音汇聚成一条河,奔腾着,流淌着,似乎永远不知疲倦,不会停歇。
病木区有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在这个小小的集市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跟季玺以前看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用力地在活着。
季玺处于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状态,家里的用品炎一都添置的差不多了,他并不需要自己再买什么东西,他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行走,他只是不能停下来。
有人推推搡搡地碰撞到他的肩膀,他又向前走了好几步,才迟钝地意识到嘈杂的噪音中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小季——季玺——”
季玺整个人像个生锈的机器,缓慢地回过头,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迟淼身上背着个大袋子,兴奋地朝他招手,茅黑像个带着娃出来放风的老大爷,慢腾腾地跟在很后边,一脸了无生趣的表情。
“怎么叫了你这么多声你都没反应啊?”迟淼哼哧哼哧地小跑过来,“诶?炎哥呢?没跟你一起?”
季玺点点头:“我自己来逛逛。你们怎么也在?”
“今天周六呀,我们来买被子呢,现在天气太冷啦。”迟淼说,一脸骄傲,“一看看,我这一大床被子,好便宜,刚才让我杀价杀到只要六十个点!”
季玺夸道:“厉害。”
“小季你有什么想买的嘛?我可以帮你杀价呀。”
季玺摇摇头。
“你怎么了?”迟淼眨巴着眼睛,歪过头,语气关切,“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是晚上没睡好吗?”
季玺还是摇摇头,有点无所适从,支支吾吾地,不知从何说起。
“他还能有什么事?”茅黑拨开人群,慢悠悠地走过来,眼神扫过季玺,“你家那位又折腾什么幺蛾子了?还是又给人打坏了?”
“啊?”迟淼听的一头雾水,“谁啊?炎哥吗?”
季玺眨了眨眼,听到茅黑这熟稔的语气,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炎一。
“他还会被人打?”
说实话,季玺有点难以想象,以炎一的能力,还有连他都打不过的人。
他是以前结了什么仇么?
“陪练呗。”茅黑抱着胸,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做个人肉沙袋让人按着揍,一个小时五十个点,他以前又不是没做过。”
季玺僵了一下,想到炎一昨天跟他说的“武术教练”的工作,莫不就是过去站着挨打吧?
他有病吗做这种工作?
季玺光是想想,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茅黑打量着季玺的表情,一看就知道自己说中了,意有所指地幽幽道:“……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老是缺钱缺成这样。”
季玺噎了一下:“我在找工作了。”
“哎小季你在找工作呀?”迟淼道,“找到了吗?”
季玺:“……暂时还没有。”
“噢。”迟淼点点头,拍拍他的肩,“没事哒,慢慢找,总会找到的。”他托着腮,“……说起来,我好像认识一个人,他最近招人还招得挺急的,小季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推荐你去试试?”
季玺被茅黑一激,想也不想就答应:“可以。”
迟淼说的工作就在他曾经的家——骷髅洞附近。
季玺是实打实的第一次来这边,病木区很大,有些地方是连炎一都从来不会带他去的,比如这里。
之前季玺听迟淼描述的时候就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但迟淼当时形容的比较宽泛,因此他对这个地方仍然没有一个非常具体的概念。
穷到这个地方的孩子得从垃圾桶里翻找食物来吃,那得破败到什么程度?
季玺实在无法想象。
然而,等他真正双脚踏上了这片土地,才知道所有想象都是单薄的,现实比他以为的还要骨感得多。
坑洼不平的土地上,连完整的房屋都鲜少能见到,到处都是在风沙中腐蚀破损的孤墙,衣不蔽体的人窝在墙角,他们身上非常肮脏,几乎和地上的泥土呈现出同样的颜色,这些人瘦骨嶙峋,肋骨和关节突出,看起来真的就好像是一具一具行走的骷髅。
怪不得这里叫“骷髅洞”,实在太形象了。
那些人抱团堆叠在一起,半死不活地靠着墙躺在那里,唯有一双眼睛因为脸颊过瘦的缘故,显得格外大而狰狞。
季玺和迟淼经过时,他们清一色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看。
季玺浑身发寒,他形容不了那种感觉。
那些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他觉得自己心中被挖的空了一块,不停地冒着冷风。
“你最好不要想着给他们一点吃的或者钱。”迟淼凑过来低声说,“不要看他们可怜就施舍,这是来骷髅洞的外人的大忌。”
季玺愣住:“为什么?”他刚才的确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因为他们会抢,你那点东西不够分的。”迟淼略显稚嫩的嗓音此刻显得格外平淡,“好一点的情况是他们会把自己的同伴打伤、打死,为了抢那一点东西。坏一点的情况是他们会缠上你,用上任何手段,夺走你身上任何值钱的东西,你就再也走不出去了,很多人都是这么栽的,所以千万要小心。”
季玺皱了皱眉。
“……怎么会这样?”
“没办法呀,大家都想活。”迟淼说,大概是看季玺脸色变得有点差,他补充道,“也不用太担心啦,你只需要拿一把小刀,放在身上比较显眼的地方,你看,就像我这样。”迟淼指了指自己腿上绑着的匕首。
“——他们就不敢为难你的,他们这么饿,就算打架也没什么力气的,随随便便就放倒了。”
迟淼轻松地说,以旁观者的口吻。
那些痛苦的过去对他来说好像只是天边的几朵云彩,风一吹就过去了,消失地了无痕迹。
诚然,现在季玺面前的迟淼虽然仍旧穿打着补丁的老棉袄和满是线头也并不合身的喇叭裤,但他两颊饱满,神采奕奕,跟那些躺在地上的人比起来,已是比他们更像“人”得多了。
季玺斟酌着说:“你那时候,是怎么……”
“我知道你要问啥。”迟淼笑了笑,他笑得时候腮边有很浅的梨涡,“我真的很幸运,虽然流浪了一阵,但遇到一个好心人,他收留了我,后来才遇上了我师父黑哥。”
季玺:“好心人?”
“我现在就是要带你去见他,就是他给你提供工作。”迟淼说,“一会儿你见到他就明白啦。他真的是个好人。”
他们走了没多久,来到了一个稍微显得没那么破败的巷子口。
这里也几处拥挤在一起的居民楼,墙面肮脏不堪,但至少比先前那块地方风餐露宿的看起来强,路上偶尔有几个人通过。
有一座大约三层楼的平房横在道路尽头的最中央,通身以黑色的砖块砌成,正对着马路的是一扇半开着的玻璃门,玻璃门外罩着的一层卷帘门完全拉起来,能隐隐约约看到门内坐着一个人,后方摆着一排排货架。
门口竖着一个用墨水手写的大牌子——
“鱼哥杂货”。
在骷髅洞这样的地方,如此“体面”的屋子相当不多见,何况是一家杂货铺。
这地方真的有人能买得起他店里的东西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季玺跟在迟淼身后,走进了“鱼哥杂货”。
“鱼哥!”迟淼喊了一声,坐在门边的男人站起来,冲他打了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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