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是这样。”
庄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活动场地回来,打开笔记本:“没有人对来到这里的过程产生怀疑,他们都觉得自己就该待在这里……我还在里面看到了几个很有名的心理咨询师。”
凌溯接过庄迭整理的名单,简单扫了两眼:“这大概是欧阳会长来找我们的真正原因。”
“欧阳会长找过你们?”催眠师已经彻底察觉出不对劲,“都说了什么?”
凌溯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们四人的记忆都有不同程度的缺失。
凌溯至少还记得入梦前的一部分内容,庄迭的记忆终点是电影院,而催眠师和严巡忘记的则要更多。
梦茧会改变他们的记忆,无非是两种情况——第一种,为了让他们察觉不出异样,心甘情愿被困在梦里。第二种,为了让他们忘掉一些最为关键的重要信息。
“也或许干脆就是两者皆有。”
凌溯轻轻敲着树干:“欧阳会长和我们说的话,可能就是解开这个梦最重要的线索。”
顺着这条思路推测,在那个房间里,他被修改的那部分有关欧阳桓的记忆,也不全然就是为了对他进行干扰和误导……
凌溯还在整理思路,忽然察觉到视线被一片白光占据,心下骤然一沉。
他本能地伸手想去从那片白光里捞出庄迭,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在眼前像是流沙一样消散成了细碎的光点。
格外熟悉的、像是沉重到令他无法睁眼的黑暗由中心一点侵蚀掉了整个画面。
……
凌溯睁开眼睛。
他的记忆又一次出现了断层。
被小卷毛领出大楼,在那棵树下遇到催眠师后,他们在自由活动的场地边上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在那之后发生的事,他就没有了任何印象。
而现在,他已经回到了一间病房里,时间似乎也跳过一大段,直接来到了晚上。
事实证明,恢复情绪乃至感情这种情况,的确会让一柄手术刀变得迟钝。
凌溯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身体像是被什么牢牢捆着无法动弹。
穿着白大褂的身影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隔间外。
凌溯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在‘梦茧’里是没有睡眠的,只能一直这样等到天亮。”
严会长走到床边:“你知道的,我可以修改你的体感,让这段时间在你的感觉中变得无限长……”
“除非我愿意放弃一切,重新变成你最满意的工具?”
凌溯打了个哈欠:“老师,我暂时还不太清楚你打算做什么,但我已经退休了,你再找别的人吧。”
“你是最合适的,严巡没有你的天赋。”严会长看着他,“你以前明明很配合我给你制定的计划。”
凌溯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睡着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个老师更适合熬鹰。那道身影一直站在床边,时而变成那个因为他而遇难的年轻拓荒者,时而变成满脸错愕难以置信的宋淮民,时而变成某个模糊着面目的人,对他投以满怀敌意的冰冷凝视……
严会长的意识波动消失了,他要在这里陪着自己的心理阴影躺到天亮。
不知过了多久,墙上的挂钟秒针才终于“咔哒”一声,摇摇晃晃走过了一个小格。
一秒钟。
凌溯有点头痛地又叹了口气。
他选择冒险进入这颗梦茧,一是为了还个人情,把困在里面的催眠师和严巡弄出去,二是为了摸索出正确的破茧方法,提前为自己某一天可能出现的失控做准备。
凌溯对自己非常满意——他从来没有妄自菲薄的毛病,也毫不怀疑自己的天赋,老师会选中他,就是因为他比严巡或者是别的任何什么人都强。
只不过,就是因为被选中,所以对方曾经在自己身上进行的那些疯狂尝试,也一样不落地都对他做过。
凌溯其实也有点拿不准自己将来会不会疯掉……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万一将来他也弄出这样一颗梦茧,根据这一次摸索出的经验,就能及时下手,干净利落地自我了结。
凌溯闭上眼睛。
他不打算放任自己想这些,正准备给自己找点有关小卷毛的记忆循环播放一段,却忽然隐约察觉出了些不对劲。
藏在被子里、牢牢束缚着他的力道悄悄伸出手,一点一点,把他不着痕迹地一块儿拖了进去。
凌溯愣怔了片刻,视线逐渐适应了更加安静的黑暗,忽而瞪圆了眼睛:“小——”
“嘘。”庄迭及时按住他的嘴,“事情有点复杂……队长。”
小卷毛藏在被子里,手脚并用牢牢抱着他,严肃地盯了他半晌:“我的手压麻了。”
第122章 局中人(四)
凌溯还有些没能回过神,本能地撑身想要立刻坐起来。
他的动作有些突兀,不知多久没动弹过的肩膀回报以一阵强烈的酸麻,让他只差一点就一头栽到了床下。
庄迭及时抱住了他。
凌溯被干净利落地拖回去,飞快偷回了被窝里。
刚才还自称压麻了手的小庄老师正对他多管齐下,专心致志地胡噜着他的后背和头发,顺便免费附赠了有点用力过头的按摩肩膀服务。
“小卷毛。”凌溯花了点时间才捉住那只手,“放心,放心——我没事。”
他摸了摸那些软乎乎的卷发,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目前是清醒的:“我们之前待在床上,在有人来之前,我把你藏在了被子里?”
这种描述怎么听起来都有点奇怪,凌溯稍一思索,就自己推翻了这个可能性:“不对。”
即使是在现实中的精神心理疾病研究中心,凌溯也从来没听说过,有允许在这里治疗的患者大半夜不待在自己病房里、跑到别的病房串门的规矩。
这场梦更不可能给他任何优待,考虑到病房的构造,在开发出电锯的什么更奇怪的用法——比如像是金刚狼那样直接长在手上、需要的时候立刻弹出来——之前,庄迭也不大可能翻窗户或是徒手爬楼来的这间病房。
而且……在这之前,凌溯明明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被束缚带捆着的。
梦茧在学习对付他们的办法。
上一次凌溯轻松用手术刀割断了椅子上的那些带子,这一次他就被直接连同四肢和腰腹固定在一起,让他即使把拇指拽脱臼也不可能从里面脱出来。
考虑到手部的固定方法,凌溯甚至怀疑自己在记忆空白的这段时间里,或许还尝试过用打响指来点火烧断束缚带。
如果他连被绑着和被小卷毛抱着都分不清,就真的像催眠师说的那样,该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疗养个三五天,清空脑子晒晒太阳了。
“这就是问题。”庄迭的手在他掌心里转了个圈,牢牢反握住了他的,“队长,你的记忆中断在了哪个节点?”
凌溯没有立刻回答。
他重新整理了一遍记忆,就那么牵着小卷毛,把人圈进了怀里。
“我们决定和柳渝分头行动,去收集一些有用的信息。”
凌溯轻轻揉着庄迭的头发,他活动着自己的手指,让那些小羊毛卷在手指间钻来钻去,很快就让双手恢复了灵活:“我只能想起这些。”
“我们刚商量好,自由活动的时间就结束了。”
庄迭接上他的话头:“有医生打扮的人要求我们回去,在回病房的路上,我找机会和你描述了我发现的情况。”
在凌溯和催眠师对话的同时,庄迭对那些放风的“病人”做了简单的调查。
令他格外在意的一点是,这些人除了对“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精神病院”这种事各有解释、丝毫不感到疑惑之外,都存在有某种程度的物化倾向。
不是在心理学角度,将人当作客体、只考虑可利用价值的那种物化……而是字面意义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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