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世间万法皆有解,唯有最后一法不可破,那是名为「安于现世」的我们自己,解虚怀横渡虚空,解良人与程万锦紧随其后,他们打破了画梦师的躯壳,成就第一代、第二代破法者,他们和我一样,疯狂到不可理喻,最后……一个以身殉道,一个消失无踪。”
“贤人。”他最后说,“我这身伤,就是横渡虚空的代价,我在虚空彼岸亲眼见到了先师的遗骨……你可知,世人找了无数年的前朝第一智者,他葬在名为黑暗的未来,那里有一座灯塔,那是他真正的坟墓,是他百般算计诱我渡海、想让我留在虚空给他当灯塔的燃油,再为后世驱散黑暗一千年,仿佛那就是我既定的宿命……那是我第一次恸哭,并非因为我被算计,而是哀恸于先师这份苦心。”
贤人深深吸了口气:“可是你回来了。”
“我在灯塔上思考了三年,我决定回来,我宁愿永远背着这身伤我都要回来,我就是这样的人,贤人,化成灰了我也要烧起来,不是我不愿牺牲,是我不肯认输,我想飞越既定的陈规,我想推翻先辈的结论,我想以我的学识,去做一件谁也做不到的事,贤人,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我想我可以永远地消灭黑暗未来,我从华奇协辞职那天起,我就已开始布局,并且心存死志,这十年,我眼见众生离合、世事悲喜,却从未动摇过这一点,直到你出现。 ”
贤人其实并没有完全听懂他在说什么。
只听他声声字字、掷地有力。
那依旧温柔的声线仿佛群星坠落在大地。
甚至胜过了故事里的侠之大气。
这个人的学识见解远远在他之上,是他平时习惯了内敛与含蓄。
他真正讲起奇术或是科学或是一切假设,怕是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彻底明白他的观点、能完整接上他的话语。
但这些毫不妨碍贤人无需思考就脱口一句——
——“我陪你去。”
林雨行笑了:“太遥远了……现在倒也不必提,何况,我不想跟你殉情。”
“怎么我连殉情都不配了吗?”
那人笑叹着:“是你太好了,贤人,你是人间的神明呀,我这样的人……真是配不上你的。”
“林先生费尽心机引我入局,还肉身勾引几次三番色 诱于我,现在泡到我了,又想抛弃我不成?”
“……”林雨行被贤人那些乱七八糟的词汇给整无语了,他翻身而起,“我怀疑你欠揍。”
“以后你揍我,我保证不还手。”
“别恶心。”
贤人想去逮他,却逮了个空,一眨眼王八蛋已经扯过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
贤人蹭了过去:“喂,混蛋,你心里对我……还是挺喜欢的吧。”
“没有。”
“我想听真话!”
被子里的声音说:“我所有作为「人」该有的感情,都给了两个小朋友,这就是真话。”
“但你这副壳子本身就是假的。”贤人直接否定了他——“你从来就不想做「人」。 ”
别人或许不明白,贤人可太明白了,他就是林雨行说的第一种人,一出生就被安排好了一切,读书、学艺、拜师、修行、回国、相亲,祖父将他的人生安排得满满当当。
他能轻易拜入各大宗师门下,在别人羡艳的目光里身负多家绝学,羽上家指望着他来振兴,被SABIT轰破的神来国门指望着他来守护,芸芸众生对他歌功颂德树碑立传,连警方都把他当做疑难悬案的救世主。
这世间所有的镜头都聚焦在他身上,好像他生来就应该做一个悲天悯人的神。
从未有人问过他一句,快乐吗?
就像从未有人对林雨行说过一句,你别笑了。
贤人毫不怀疑王八蛋只见第一面就把自己看了个透彻,所以他才会那么嫌弃那个被奉若神明的自己。
自己就像被长年累月的香火奉之高阁的塑像,以一种潜移默化的熏染来成全他人的期望,若不是遇到他的王八蛋,他都已经习惯了作为「神明」而存在。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人啊。
是一个无比向往柳先生讲的大侠故事的人啊。
他本来应该是第三种人,麒麟血脉,纵横驰骋,天下无处不可去,他情愿在未知路上披荆斩棘撞个头破血流,也好过躺在所谓千年风雅的香火中被人顶礼膜拜不得动弹。
他宁愿做一个清清楚楚的人,也不想做一个面目模糊的神。
林雨行就是个恶魔,不动声色地,就引得他想冲破这层层桎梏、甚至打破长久经营的神明外壳。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只要和他在一起,贤人就一天比一天地想要解放自己的天性。
他渴望真正的自由。
或许那才是血脉传承的真正的神性,而不是虚伪的、被香火堆积起来的羽上大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他是一样的存在——林雨行就是一个极其虚伪又极其真实的人,这两点在他身上毫不违和。
他有多聪明,有漂亮,有多疯,都不重要,偏是这种真真假假的要命感,让贤人对他有一种几近发狂的执念。
这是亘古宇宙亿万生灵里,一个同类遇到另一个同类的欣喜,他是如此想抱紧这个藏在虚伪、冷漠、隐忍外壳下的其实比谁都温柔的王八蛋。
神明是不能有执念的。
贤人爱他,是狂人爱疯子。
“我问的是你自己。”贤人说,“林先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王八蛋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他打了个比方:“贤人是人间的瑰宝,炙手可热,我呢,大概就是觊觎瑰宝的魔鬼。”
“哈?我是你的瑰宝?这么说我不是你的菜了?”
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那人又好笑又嫌弃的目光直射过来,好像现在就想把他塞回家里找珰珰给他补课。
贤人一脸懵逼,华夏文化这么博大精深的吗?
林雨行眨了眨眼,一双杏眼清清亮亮:“贤人是在世的神明,我呢,虽无半点敬畏,但总归是有几分倾慕之心的。”
贤人都快晕过去了:“所以你夸了我半天,就是想拐弯抹角地表达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吧对吧!”
那人抿着唇,回以一声嗤笑。
贤人就直接爬过去、隔着被子抱住了他,呵着气在那颗漂亮脑袋的耳边说「告诉我」,那声音低沉魅惑充满磁性,恐怕全京都没有一个羽上夫人能抵挡得住。
林雨行推了他一下,没推走,还被贤人含住了耳骨轻舔拨弄,湿湿热热的气息喷在耳后,搞的他浑身发毛,于是隔着被子就抬脚踹人。
贤人果然没还手也没还脚,林雨行骂了一声「还说不是属狐狸的」。
骂完了贤人也没还嘴,林雨行索性就拉过被子一躺关灯睡觉。
贤人跪坐在黑暗中的榻榻米上,对于阴阳师来说,黑暗里视物比吃饭喝水都简单。
“我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贤人看着那团被子忽然笑出了声,“心比天高的林先生,堂堂绝世破法者,竟然就这么从了我,哈,哈哈……我迫不及待想看看两个小饿死鬼知道这事之后的表情。”
被子里飘出一句:“要么闭嘴,要么滚。”
“换个选项吧。”贤人热乎乎地凑过去,“要么我抱你睡,要么你枕我睡,好不,榻榻米哪有人舒服啊,而且是京都最帅的阴阳师给你当枕头。”
“你是不是想打架?”
话是这么说,当贤人掀开被子侧身躺下从背后轻轻揽过这具破碎不堪的躯体时,这人也只是绷紧了脊椎骨,连一个骂人的词都没吐出来。
贤人就知道世上没有人比他的王八蛋更嘴硬,也没人比他更心软。
他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沉沉地说,“林羡月,你装得像人也好,不想做人也罢,我爱你所有的面目,以后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林雨行没说话,像是睡着了一样。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