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个噩梦随意地抛向狐狸后,这只奇怪的妖怪就从地上一跃而起,像只矫健的大猫,完全看不出一点儿被打败的样子,反而以一种令狐狸都要为之吃惊的速度,飞快地从梦境中消失了。
源三郎皱着眉,目送它离开,毛茸茸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凝重神色。
但他对食梦貘的迷惑举动却似乎并不怎么惊奇,也不是很在意对方的离开,很快就将视线收了回来,并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被吐出来的黑色小球上。
——这是……
——我的噩梦吗?
——我到底梦到了什么?
——会是很可怕的东西吗?
他缓缓伸出一只毛毛爪子,尖尖指甲戳在小球上,轻轻用力!
“砰”地一声炸裂轻响,白茫茫的空白梦境被定格了一秒,接着,视界骤然变得宽广起来,原本遮蔽在眼前,宛如一层薄纱一样,朦朦胧胧的迷雾终于渐渐散去。一道闪耀的光芒,自脑海最深处迸裂而出!
——太闪亮,也太炽热了!
——这是光?
——可光怎么会是噩梦?
大脑浆糊一样,完全搞不清怎么回事。
然而,不受控制的泪水却先一步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源三郎自己对此毫无所觉,任由眼泪肆意流淌,打湿了脸颊上的毛发。
他痴痴凝望那道近乎璀璨的光芒,拼命眨着眼,竭力想要看清那道光芒中的存在。
——是痛苦的噩梦。
——却也是清醒的幸福。
第99章 唯一的神明
这天,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高分社的妖怪们又一次被召集了。
最先到场的依旧是那些负责筹备食材和酒的小妖怪们,它们自觉地涌入厨房, 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比如,山童背了一大筐野菜过来, 此时正忙着择菜、洗菜;河童提了两兜活蹦乱跳的鲜鱼,免不了要一一收拾干净;又有长颗鸟头的妖怪, 挥着翅膀,从窗户那头费劲儿地飞进来, 嘴里叼着只野兔, 爪子里紧紧地攥了两只……
当然,干活也不耽误聊天。
“前几天不才刚刚聚过餐吗?”一个酒瓶形状的付丧神一边源源不断地往出倒酒, 一边好奇地同一个大铁锅状的付丧神打听着问道:“听说上次的聚餐很不愉快,几位大人险些当场打起来, 怎么这次又……?”
大铁锅状的付丧神已经被放在了火上烧水, 因着水快沸腾的缘故,此时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咕嘟声,瓮声瓮气地回答着:“咕嘟……上次是……咕嘟咕嘟……胧车大人请客,这次是源三郎大人, 具体……咕嘟咕嘟……我也不清楚。”
又有别的妖怪插嘴感叹:“说来,源三郎大人的请客,可是罕见啊!”
旁的一个妖怪也跟着接口:“没错,没错, 虽说狐族不小气,也没少请客吃饭, 但要说源三郎大人自己主动……咱之前可没这福气。”
“咦?你这话我不爱听。还自己主动?有喜欢请客的妖怪,就有不喜欢请客的妖怪,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语气这般酸,难道你还埋怨上了?别妖难不成合该主动请你不成?”
“啊,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适才说话的妖怪赶忙解释:“先不说我怎么可能因为别人请不请客就心生怨念,只说源三郎大人,那也不是我敢埋怨的妖啊!只是这位大人在高分社里,向来是面上看着可亲,言语透着和气,又因是狐族出身,一颦一笑皆有风情,引人克制不住地想靠近,但大家在社里待得久了,谁不知道他性子其实最为孤僻、骄傲,除了七花大人、目竞大人那几位,向来是不同别妖打交道的,如今突然大宴宾朋……这个,这个,总觉得很奇怪啊!”
“确实奇怪呀。”“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儿……”
在场的另一些妖怪们听了,也不禁纷纷附和了起来。而此时角落里,一个白色骷髅头轻轻地上下摇晃了两下,似乎也在赞同这一点。
——狐狸,你很奇怪。”
从厨房偷听回来的目竞也因此在宴席上率先发言,但并没能得到回应。
此时,源三郎神色间有些恍恍惚惚的。
他保持着狐狸的原型,正慵懒地蜷伏在室内的一把椅子里,任凭自己沉浸在一条名为记忆与情感的河流之中,灵魂就这么在水流中飘飘荡荡着。不过,这一次和以往没着没落的飘荡不同,他就像是一条小船,不管怎么飘,都有一根线拴着。不让他走丢,也不让他失去最为重要的灵魂归途。仿佛只要有这根线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永不会被断绝,他的未来也终将再次和对方的未来交汇,,因此,一时的寂寞,可以容忍;生命深处的冲动和欲/望,也能够克制,甚至,连他近期焦虑、烦躁、易怒的脾气,也变得和缓了。
尽管内心仍有不安和刺痛。
但源三郎却开始本能地享受、甚至渴望起了这种期待、恐慌到近乎战栗的情感。他放纵自己继续疯狂地思念那个人,细细回味曾经的相处,并以此展开名为爱的幻想……
“狐狸疯了?说实话,他现在的表情有点儿恶心?”适才问话得不到回答的目竞忍不住向旁边的妖怪们窃窃私语。
只是,介于它是由无数个骷髅头组成的,平素里还喜欢把骷髅头分散开,所以,每个骷髅头同时向旁边窃窃私语,也就意味着,基本上,整间屋子的妖怪都听到了这句话。
有性格直接的,当即问道:“源三郎,你怎么了?难不成是中了诅咒?”
也有和狐狸关系一般,性格促狭的,这时笑着调侃道:“哎呀,源三郎,青天白日,你这是……是做起了春梦?
室内的大家闻言,不由笑出了声。
向来和狐狸不对付的胧车还兴冲冲地发出了“呜——呜——”鸣笛声,凑热闹、看笑话的意味十足。
然而,面对着这些损友们的起哄,源三郎却不曾像以往那样暴怒、跳脚。
他淡定地闭上眼,如它们所说的那样,摆出做梦(假寐)的姿态,天生微翘的狐狸唇,似乎挂上了一抹微笑。
等室内的妖怪们闹完一轮,性子相对稳重的七花终于开口,略带嗔意地说:“源三郎,既然把大家都请来……如今,客人们也来得差不多了,作为设宴的主人家,你好歹说个一两句吧。”
“啊?来齐了吗?”源三郎不禁睁眼问了一句。
妖怪们纷纷不耐烦地回答:“齐了,齐了。”“都来齐半天了。”“有P快放,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天色渐暗,黑夜马上要来临。
此时,不止人员来齐,厨房也陆陆续续上完了菜。
源三郎重新化出人形。
他望了一眼窗外,见天色确实差不多了,方才说道:“今晚请大家来,是想给大家讲个故事。”
骨碌碌的滚动声响起,目竞的几个骷髅头滚到了狐狸的面前,一双双眼睛睁开,定睛将他瞧了又瞧:“故事?奇怪,奇怪,真奇怪!狐狸怎么也开始讲故事了?我看着,看着你也不像是有青行灯血统的狐狸呀?”
狐狸手握酒杯,不理睬目竞的插科打诨。
他自顾自地开始了讲述,将那些被整个世界都遗忘的故事徐徐道来,诸如,曾经有个男孩在某天长出了一颗狗头……
妖怪们起初还忍不住爆出几声笑,可听着听着,竟不由自主的沉默了。
他们脸上的表情忽而迷茫、忽而困惑,长久以来被分隔开的记忆和情感隐隐约约地浮现,却又仿佛隔着一层薄纱,不管怎么听、怎么看,都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的样子。
——这个世界早就不适合妖怪的存在了,只有神才能让我们复苏……
——但无论是妖,还是人,都应靠自己来掌握命运,世界不应存在神。
——妖怪、人类需要他的时候,他便成了神;可等到秩序确立,不需要他的时候,世界便要抹消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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