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自己的剑骨很有信心。
然而如今最大的阻碍,却是他的师尊。
江衔不得已动用了威压,温和而强势地定住扶饮周身魔气和咒文的涌动,封印中央的剑骨上咒文的蜿蜒速度一瞬间缓了下来,甚至于近乎停滞。
从江衔体内奔涌而出的灵力缠上扶饮的指尖,温和而强硬地扎入了他苍白皮肤上蜿蜒的鲜血纹路,一点点将它们从扶饮的手背上抹去。
扶饮的犬齿深深嵌入了唇肉之中,手背用力到青筋凸起颤抖不止,努力想要再进一步,却仍旧无法抗衡化神期修士的意志。
江衔从身后环住浑身不自觉颤抖起来的扶饮,一点点将他的手按进掌心,喑哑道:“……饮儿,乖,听我说,你先停下。”
所有的禁术被强制终止收回,如同刻在扶饮苍白皮肤上的鲜红咒文被冰霜般的灵流包围消除,一点点从扶饮的皮肤上消退了下来。
而剑骨也逐渐停止了融化的痕迹,其上蜿蜒的不详咒文也随着禁术的强行中止而中断。
封印煞气的阵法又开始震颤起来,显然是底下的煞气源头又在作乱,然而江衔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禁术之所以被列为禁术,是因为禁术几乎都拥有着逆天的作用效果,且修习难度极大,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成功动用,更不必说禁术对于施展之人产生的巨大伤害与反噬。
大到起死回生,时光倒流,小到枯木逢春,亡灵复生,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禁术范围广到人们难以想象。
修真界中有人曾经因为滥用禁术导致自身遭到极大的反噬,有想复活旁人却先让自己灰飞烟灭的,也有反噬到自身神智经受不住彻底崩溃消散,只余一具空茫呆滞的身体在人间的。
江衔也无法保证扶饮这次再动用禁术会遭到怎样的反噬,只能两权相话取其轻,临时终止总比扶饮彻底完成禁术要好太多。
扶饮眼睁睁看着就差一点就能完成的禁术硬是在江衔的逼压之下终止下来,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
禁术的反噬和伤害此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返到扶饮身上,他骤然抬手捂住唇,偏头呛咳不止,鲜血从指缝之间不断滴落。
江衔拥住扶饮的手骤然发紧。
扶饮发红的眼眸执拗地盯着地面处的封印,眼泪却无声落了下来:“师尊……不要……”
眼泪滴滴砸在地面上的积成的小小血洼上,扶饮的声音近乎破碎:“就差一点……一点而已……”
天生灵骨坚硬无比,扶饮就算是动用禁术,也需要不少时间。
扶饮在和师尊抢夺时间,分明就差一点点,禁术就能彻底完成,到时候剑骨融进封印之中,师尊就不再需要献祭他的沧澜剑了。
然而师尊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江衔喉间滚动半晌,涩然无言。
他抬手按住扶饮因为咒文涌出而鲜血淋漓的右手,用指尖一笔一划地在他手背上勾勒着什么。
扶饮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近乎崩溃般挣扎起来,不肯让江衔在他手背上勾勒阵法,眼泪却无声流了满脸。
江衔一时之间竟是没能完全按住他,转移阵法被扶饮的挣扎打断,只好先用力把扶饮按在自己怀里,哑声道:“好了饮儿……没事了。”
扶饮崩溃得颤抖不已,终于弯下腰去抵在江衔怀里,哽咽道:“师尊,为什么啊?您为什么总是这样?”
禁术带来的反噬就连扶饮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自愈,他唇角涌出的血染红了江衔雪白的衣襟,但他眼神不知为何已然有些涣散,只是近乎本能地靠在江衔怀里,泣声道:“您有考虑过我、我们的感受吗?只有您是救世主,每一次都要您来付出和牺牲,我们都是废物,只需要眼睁睁看着您去死就行了是吗?”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就连扶饮禁术受到的反噬,江衔甚至也想用转移阵法转到自己身上。
他雪峰之上的凛然仙尊是有多厉害啊,能够承受这么这么多?
可究竟为什么要他的师尊来承受这么这么多啊?
江衔应当千秋无恙,受人敬仰万万年,而不是魂飞魄散千余载,勉强拼凑出零星半点破碎的神魂神智才能苟活于世,还要被虎视眈眈的煞气疯狂针对。
江衔一边抬手轻轻按在扶饮后颈处,方才悄无声息向封印飞去的沧澜剑骤然一顿,随即止住了飞向封印的势头,悬停在了半空之中。
江衔闭了闭眼,低哑道:“……抱歉,饮儿。”
扶饮哭到浑身发抖,他不知道要怎么阻止自己不说出伤人的话,然而这些情绪像是积攒了许久才忽然爆发出来似的,他根本没办法阻止。
扶饮想找到一个罪魁祸首,这样扶饮就能把所有错误都怪罪于他,无脑地宣泄出所有的委屈崩溃和伤心。
然而他想来想去,都觉得无论是谁都没有错,江衔没错,世人无错,大概只有他天真又贪婪的幻想和做法独独区别于世间,所以他才这么难过。
他想要江衔再不管世间所有忧愁事,可师尊是修真界唯一的化神大能,是青阳宗的明渊仙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不管不顾。
他想要江衔光芒万丈,奉于神坛上静立高坐,却又想师尊独独归属于自己,藏在九重天只同他一人耳鬓厮磨。
师尊是他的,却也不是他的。
果然太过贪心的人才会失去一些什么东西。
扶饮眼泪不断落下,他泣不成声道:“对不起……师尊,对不起……”
江衔下颌线紧绷着,他低头看进扶饮的眼里,低声说道:“你没错,不必道歉。来。”
等扶饮缓了一会之后,江衔便站起身来。
扶饮低下头用手背随便抹了一把眼睛,吸了吸鼻子,跟着江衔的动作站起身来。
江衔把他拉了起来,随即带着扶饮走向封印阵法处。
涌动在封印周围的煞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嘶吼着想要来攻击阻止两人,江衔眼也不抬,反手便是一剑斩出,瞬间清空了一大片煞气。
封印阵法的闪烁频率开始愈发快了起来,江衔神识一动,感受到有高阶煞魔已经往这边赶过来了。
江衔带着扶饮走到阵法的中央,沧澜剑身上的剑纹依次亮起光芒,他把沧澜剑递给扶饮,说道:“你来。”
扶饮说话间仍然带着鼻音,他低声说道:“您还是要像之前那样,对吗?”
即使他都这样说了,师尊还是不为所动吗。
如今的时间不容他们过多的拖延了,江衔干脆把沧澜剑身上的灵力撤去,将它一把送入煞气之中。
沧澜剑受到主人的驱使,无声无息地撤去所有的防御,任由已经开始焦躁起来的煞气侵蚀缠绕着剑身。
扶饮眉尖一蹙,下意识就要去夺沧澜剑,却被江衔按住肩膀,随后靠上去抵在了扶饮的额间识海处。
扶饮的神识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勾出来,被江衔带着进入了江衔自己的识海内。
扶饮眼前画面一荡,视野稳定下来之后,他在师尊的识海内看见了江衔平静无恙的神魂。
“……”
扶饮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眸。
……师尊不是沧澜剑灵吗?
为什么现在沧澜剑身受到煞气侵蚀,江衔却仍旧安然无恙。
“时间不多了,”江衔见他意识到了自己要表达的意思,这才分开了一点,低声说道:“相信我。”
江衔抬手把沧澜剑召回,带着扶饮走近了越发摇晃不止的封印处,随后让扶饮握住了沧澜剑柄,而自己则握住了扶饮的手背。
扶饮眼睫颤动着,看着江衔把剑尖对准阵眼处剑骨旁边的位置,抿了抿唇,小声说道:“师尊……您真的会没事吗?”
“当然,”江衔笑了笑,“为师能骗你,神魂骗得了你么?”
也是。
神魂上的伤痛是难以掩藏的,若是江衔此时真的会因为沧澜剑而同步收到煞气侵蚀,无论江衔面上再如何寻常无比,神魂都会露出端倪。
但当时师尊的神魂确实并未有任何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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