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迪的嘴巴张开一条缝,迟迟合不拢,感觉肺里灌满沥青,连呼吸都艰难无比。
“哪两次?”
“一次派士兵伪装成跟你交接情报的人,一次是橡子塔里亨特桌上的信件。”
他在牢里想到了所有,想到自己是如何犯蠢,掉入塞伦的陷阱;然后一错再错,越陷越深……最后落得这般地步。
但唯独没有猜到,在厄运到来之前,他前后收到的、那最能动摇他心绪的两封信,竟然就是失败的前兆!
塞伦的确完美地达到了目的:先是将他纳入监视范围,再动摇他,让他慌不择路,继而挑拨离间——一旦他生出想要当面质问亨特的念头,引蛇出洞的最终目标便达成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查清幕后的关键人物。
布洛迪在狱中思来想去,心底的冷意彻底激醒了头脑,近乎一瞬间便想通了所有环节。
然而正是快速回过味来,才令他煎熬万分。他是如何一步错,步步错,掉入陷进还不自知。做出每一个选择的场景仿佛在眼前回放,回忆嘲笑他,老鼠讥笑他……没有比这更令他感到羞辱的时刻了,喘口气都是愚蠢头顶。
“好会玩弄人心,塞伦大人!”
布洛迪急火攻心,差点没呕出一口血来。他恨恨地盯着前方的龙族,像在看一个面容昳丽、披着天神般美好的皮囊,却心似蛇蝎的恶魔。
那恶魔愉快地吐字:“多谢夸奖,但不及阿莱克西的一半歹毒。”
对面的人恼羞成怒,冲着塞伦一通滥骂,往日伪装得有多怯懦,现在的嘴脸就有多狰狞,做到如此极端,倒是令人感慨。
塞伦置若罔闻,坐那儿安静地听着。听到布洛迪连着他三哥阿莱克西一起骂时,还会轻轻笑两声,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更叫布洛迪来气。
少倾之后,像是欣赏够了爪下猎物的狼狈之态,塞伦将脸上的愉悦一收,再没有施舍任何一个眼神。
猎物只是猎物,根本不值得入眼。
他站起身,一字一句地宣布:“布洛迪,你在任期间暗中勾结绿洲之外的势力,且多年来贪污军饷,滥用职权,阻截武器等军需物资,为骑士团造成重大损失。证据确凿,希莱斯总司令已做出判决,明日将以军法处决。”
牢门关闭之前,塞伦拿回火把。
火光照耀着他澄澈的双眸,但融不进一点温度,里面不含一丝一毫的悲悯,却用施舍一般的口吻补充道。
“另外,亨特被处理了,你既然是他的上司,一起在灰影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就替他承担散播谣言,扰乱军心的罪名吧。”
-
四月末的暖风拂过长铗城上空,所经之处开满鲜花,与园林绿植交相辉映。
灌丛之间,有花朵已经探出头来,蓄着一点晨露,模样娇艳欲滴。
但也有花苞藏匿其中,迟迟不肯绽放,像沉睡不醒,亦如胎死腹中。
一只手找到了其中一枚花骨朵,捞在手心里,动作轻柔又珍惜。下一瞬,这手骤然攥紧,把无法绽放的花苞捏碎在掌心!
阿莱克西面无表情地张开五指,看着残破不堪的花瓣,眸底的情绪晦暗不明,变幻莫测。
多日没有休息好,疲惫在他眼中织起细细的血丝。今早才接见过登门拜访的贵族,说要退出合作,一口一个歉意,并愿意给出一定补偿。
补偿再多有用么?根本填补不了这些年来投入的人力财力。眼见风向有变,这些贵族们为了“及时止损”,一个个忙着撤出行列,好像当初想吞并帕特里克家业的人不是他们似的。
旁边站着下属里昂,里昂垂着头,不敢去看阿莱克西此时作何反应,硬着头皮继续汇报情况。
“……我们一连三周都没有收到任何汇报,原以为是因为希莱斯胜选灰影总司令,需要沉寂一段时间,结果后来才陆续受到准确消息:布洛迪被处决了,我们在灰影安插的眼线大多被发现了。”
阿莱克西掏出手帕,抹去掌心浅红色的汁液。越是沉默,下属里昂便越是清楚,大人这是动了真气。
但事实已无可挽回,在这场隐秘的博弈与斡旋里,是德米特里一方获胜了。
失败的根源不仅在于灰影内安插的人暴露,更多的,则是这些年来,他在龙族王国笼络的势力已经逐渐有消退之势。
特别是最近,绿洲阵营公开宣告了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高智狂沙有可能潜藏在大陆的各个角落,暗中进行渗透,做一些活人献祭;极有可能危害到百姓安全,需要各领地的领主与城主们警戒起来,加强内部防御……
这则消息公之于众后,全境一片哗然,不管是人类王国还是龙族国度,王国上下人心惶惶。与此同时,高智狂沙不可再生的消息伴随而来,坚持对抗狂沙的呼声也越来越大,发展到今日,已是人心所向。
仿佛顺应这股趋势一般,消息传遍全境没几天,狂沙开始进攻多处防线。
至此,绿洲阵营宣布休战结束,发动全线防守,恶战即将打响。
阿莱克西想利用保守派搅动局势,可如今战争即将打响,不论君王或是民意,都选择全力支持这次战斗。
事已至此,他所支持的势力一蹶不振,而想要争夺的家族财富,也渐渐倒向帕特里克家族唯一的女儿——伊莲娜手中。
大的留不住,小的也眼见要从指缝间溜走,阿莱克西怎能不气?
而最让他怨恨的,莫过于塞伦。
之前猜想的没错,藏匿在灰影的龙族副总司令,果真就是他的弟弟塞伦蒂普提。
登记时隐姓埋名,又用法比乌斯药水改变了发色与龙鳞……从前,即便再怎样怀疑,阿莱克西也没办法对着无法确定的对象下手。
他们所做的事情必须尽可能隐蔽,牵一发而动全身。否则杀错人,更加容易败露。
若不是近些年来,他发现德米特里公爵对灰影过多关注,露出了一些端倪,他这才能吩咐下属提防灰影的“塞伦”。
结果可想而知,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噩耗降临,棋局彻底落入下风。
“塞伦……”阿莱克西柔声呼唤着他的弟弟,字句里却好似沁了毒,含混着无尽的怨恨。
同为家人,最是熟知彼此的心性:这孩子从张扬外放,到舍得默默隐忍至今,此去一番外出磨炼,的确长进不少。
塞伦是最大的变数,也是他失败的最大成因。
“大人。”里昂等待许久,斟酌着出声,“您的下一步吩咐是……”
“还能有什么下一步呢?”他语调看似轻松地说。
里昂微微蠕动唇瓣,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灰影骑士团是不是已经出征了?”阿莱克西又问。
“是的,大人。”里昂明白对方在问什么,骑士团出征前线,便意味着他们与最后的机会失之交臂了。
阿莱克西点点头,目光落回刚才被碾碎的、在花骨朵旁盛放的另一朵鲜花。
他的手也缓慢触碰上这朵花,但在用劲摘取的一瞬间,指尖忽地一颤,随后指腹溢出一点血珠。
龙族的皮肤远比人类坚硬许多,可见想要把它摘掉,施加多了大的劲力,却还是被枝条的刺扎穿皮肤。
“我们也该稍作休息了,里昂。”阿莱克西收回手,说道。
下属登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好在,里昂等来下一句话。
“等我后续吩咐。”
阿莱克西将银白渐灰的卷发挽到耳后,指尖没有擦去的那一滴血,顺势抹到发丝上,染上一抹艳丽的红。
他相信,一切还没结束。只要棋盘仍在,想要重塑棋局,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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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送来的不止是温暖与春光,还有频频投送的战报。
自公开狂沙相关的消息之后,绿洲阵营总部上空常常出现巨龙往返的身影,天空到地面,皆是忙得不可开交。
边境战事仓促而频繁,面对如此明显的异状,每个人的脸上都凝着严峻之色,投身忙碌之中。
就连端茶送水的杂役,也能在这微妙的氛围当中感受到沉重,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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