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尔笑了笑,不得不感叹沈昼的敏锐程度,他道:“楚辞给我看过老林的遗物,那里面有一张夹在相框中的照片,和穆什、杰奎琳、白兰教授的合照放在一起,但却是背对着的。而且很奇怪的,那上面只有很模糊的某人的身体,似乎拍摄角度是从下往上。”
沈昼豁然偏过头去看着他:“你不会觉得,那张照片和奥兰多的梦有关吧?可是那时候林不是已经叛逃出丛林之心了……”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西泽尔深吸了一口气:“林的遗物是在‘启示录’实验室解禁后我父亲去拿回来的,据他回忆,那张相框是白兰教授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来递给他的,所以他也不知道这相框到底是林的东西,还是白兰教授的东西。”
“如果是白兰教授的……”
“我刚才问过了我父亲,在他的描述中,白兰教授办公室的位置和奥兰多的梦里的那条走廊,一模一样。”
“这简直……”饶是沈昼这种见惯了风雨变幻大世面的人,此时也不由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在这几天之内,各种情况变得太快,惊露幻电一般,竟然让他生出几分白云苍狗、恍如隔世的宿命感来。
五个小时后西泽尔和沈昼抵达瓦蓝得星际港口,两人二话不说直奔穆赫兰府,此时已经是凌晨三时,整个家里醒着的生物唯有绽放的昙花和半夜蹦迪的小白。穆赫兰参谋长和沈大律师形同做贼一般穿过中庭,刚进门,趴在门廊上站岗的小白就炸毛了,对着西泽尔不停哈气。
沈昼嘲笑之:“这是你家猫吗……真搞笑。”
说着一把将小白捞起抱在怀中,顺毛捋了几下小白就不叫了,其实上次来做客的时候他就想摸这只猫来着,但是穆赫兰元帅夫妇都在,他有点不太好下手。他抱着小猫咪跟在西泽尔身后,无声上了二楼。
楚辞的房间在靠近阳台的位置,西泽尔推门进去,按开了照明。
楚辞走后这间屋子的门就常闭着,小白没法进来巡视,每次都只能在门口挠半天,而后憾然离开,于是刚一进来就脱离了沈昼的怀抱,左闻闻,右蹭蹭,企图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这里其实没有任何变化,西泽尔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张,弯腰从床底拉出来一个不大的箱子。相框放在最顶,他轻易就拆开了,从里面抽出那张和正面合照格格不入的相片。
“楚辞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它比现在更皱,他说像是谁随便塞进去的。”
沈昼接过那张已经被压得相对平整的照片,但从上面裂痕般的褶皱依旧能看出它并未被谁仔细地保管过。照片的内容也让人摸不着头脑,诚如西泽尔所说,背景模糊成一片,只有边缘的一个人形。沈昼端详了这张照片一会,手指在靠近边缘颜色较深的位置拈了拈,忽然道:“应该没人对这张照片做过鉴定吧?”
西泽尔挑眉看着他,随即摇了摇头。
“你家有没有发光氨试剂?”
“肯定没有——”
“那去我家。”
两人又从穆赫兰府去了沈昼家里,基因锁巨大的“X”形光线在沈昼脸上一扫而过,门打开,可是整座屋子得灯竟然都黑着。
“Neo,”沈昼大声叫道,“Neo?”
无人应答。
“真是稀奇了,她竟然不在。”
沈昼说着抬起终端通讯,并未连接成功,他一翻信箱才发现两个小时前Neo给他留过言说自己出去了,而那时星舰正在穿越虫洞,下星舰之后他也没有注意消息。
“这三更半夜的她出去干什么……”沈昼嘀咕着,在书房柜子里一阵翻找,最后扒拉出一瓶喷雾,在那张奇怪的照片上是喷了几下,几秒钟后,照片的角落出现一小点萤绿的亮光。
“血?”西泽尔道。
沈昼将照片和试剂一齐放在了桌子上,半晌忽然道:“你的猜测,大概率是对的。”
“将这张照片拿给奥兰多辨认吗?”
“我给他留过言了。”西泽尔道,“明天早上……等天亮了,我们在疗养院和他汇合。”
“等等,为什么是疗养院?”
“我想去看看李纾。”西泽尔将照片装回了透明密封袋,“说不定他知道什么。”
次日清早,两人就赶去了夜潭大区的疗养院,他们去得足够早,可没想到奥兰多已经在疗养院附近的咖啡馆等着他们了。他似乎一夜未眠,眼下青乌凝重,面颊上没有一丝血色。
“您在通讯里,说的,说的,是真的吗?”奥兰多问得有些磕巴,“那个照片,竟然还能找到?”
西泽尔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密封袋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发光氨试剂已经干了,照片上沾染的血迹只剩下一个发白的小点,就像一只死去的昆虫尸体粘在那里。
奥兰多眨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他只觉得那张照片竖立起来,如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引,刀刃一般划开了他眼前的迷雾,蒙在他意识上的阴翳,穿透了他的大脑,像是拼图上的最后一块。
或者一把钥匙。
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第475章 一步之遥(五)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奥兰多就一直在做奇怪的梦。
梦里他能听见妈妈的声音,能感受到妈妈的怀抱,尽管她好像很害怕,她的怀抱沾满了铁锈一般的血腥味,然后这个血色淋漓的怀抱,也破碎了。
梦醒后他总会问伯父或者伯母,妈妈呢?
伯母满脸不忍地偏过头去,而伯父会骗他,说妈妈工作太忙,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看奥兰多。
一段时间,一段时间,又一段时间的过去,他长大了,妈妈的工作再也没有忙完过。
他大概比同龄人都早慧许多,很早就懂得了“死亡”的含义,他知道伯父和伯母是在骗他,妈妈早就已经,死去了。
死去的意思,是永远不会再回来。
长大一些后,每隔一段时间,伯母就会带着他去疗养院看望爸爸,可是关在透明笼子里的爸爸和他模糊记忆中的爸爸不太一样。他的爸爸很温和、总是在微笑,而伯父指着那个穿着宽大病号服的人让他叫爸爸时,他的神情总在疑惑。
直到某一天,他无意中听见医生和伯父交谈,也就知道了妈妈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她。
伯父发现他在门外的时候惊了一跳,小小的奥兰多一言不发,伯父以为他被那段谈话吓坏了,连连对他解释,他刚才和说的是别人。可是奥兰多却声音清晰地问,是爸爸杀了妈妈吗?
伯父沉默不语。
奥兰多又说,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杀了妈妈的是一个蓝眼睛的人,不是爸爸。
伯父惊愕地看着他,过了不久,他就被送进了心理精神诊疗科。
他向医生讲述了梦境的内容,可是医生却说,那只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倒影。
每一次治疗都只有相同的答案,精神类药物摧毁了他的身体,可是梦境却并未消失,旷日持久的折磨着他,像是在哭诉。
等到再长大一些,他知道了那些精神类的药物和治疗不仅仅是因为他离奇的梦境,还有父亲遗传的基因——曾经身为研究委员会预备委员的李纾是重点监控对象,连带着奥兰多也是,为了防止病变,他应当一生都接受此类治疗。
梦的场景越来越清晰、恐怖,他心中凭空生出某种预感,他觉得那是真的。可是翻阅了许多精神意识类的书籍和资料也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在梦里一次一次见到真正的凶手之后,再面对父亲,他很有什么憎恨的情绪。这一点让伯父和伯母都颇为惊讶,他们从来不会相信一个虚幻的梦,但奥兰多却相信着。
守着一点微渺的希望,他等到了今天。
这一刻。
“我,我好像想起来了。”奥兰多低声道。
“想起来什么?”
“就是,梦里的事情。”奥兰多咽了一下唾沫,又道,“但是因为做了太多次梦,我有点不能分辨,这到底是我当时的记忆,还是,还是对梦境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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