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不是,”徐伯眉头紧皱,“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您不知道也算正常,说起来这些个苦修士,已经十几年没有出现在宴城附近了吧。”
“为何?”柳遥越发奇怪。
“因为朝廷通缉,”徐伯吐出六个字来,随即轻叹了口气,“苦修士虽然名称里带着修士两字,但其实与寻常修行者不同,他们不追求长生。反而觉得身躯是污秽之物,必须舍弃了才能羽化登仙。”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平日里行事古怪,日常都是做乞丐打扮的,有些甚至会特意将自己弄作残疾,打断手脚,剜去双眼,以此来窥探天机。”
徐伯语气沉重,“他们偶尔会好心救人,但害人的时候更多,常常会招惹出事端,由此引来官府的通缉。”
柳遥听得目瞪口呆,似乎有些吓人啊。
可他昨日见到的那名老乞丐,从外表看来完全就是个普通人,不像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总之您一定要多加小心,”徐伯苦口婆心,“如果下回遇见了,千万要离他们远一点,绝对不能与这些人扯上联系。”
“当然,也不能直接上报给官府,这些苦修士向来都十分记仇。若是知晓您做了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说不定反而会惹来报复。”
柳遥放下手中的纸笔,不太确定地点点头。
临近中午,忙完了茶坊的事情,柳遥估算着殷月离应该也快到家了,便去隔壁酒楼取了之前定好的螃蟹。
眼下正是吃螃蟹最好的季节,可惜宴城地处偏僻,螃蟹的数量有限,要提前和酒楼掌柜交了定银方能买到。
柳遥三天前就交了银子,到今天才终于拿到手里。
新蒸好的螃蟹香气四溢,柳遥心情不错地捧着食盒,想着把螃蟹带回家去和殷月离一起吃。
刚走下台阶,就看见不远处角落躺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他昨晚在集市上碰见的古怪乞丐。
对方依旧穿着那身破旧衣裳,蜷缩着胳膊,脑袋上盖着枯草,明明天气寒冷,四周的积雪也都没有清扫干净,却仿佛睡得十分香甜。
没等柳遥走到身前,那老乞丐忽然醒了过来,两眼微眯着,紧盯着他手里的食盒。
“那个……”柳遥抱着食盒,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老乞丐仰着头,脸上像是受了轻伤,满是青青紫紫的印记,也不说话,只仍旧死死盯着他看。
“你想要这个吗?”柳遥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意思,将装螃蟹的食盒往前送上了一些,随即就被乞丐一把抢了过去。
老人也不客气,仿佛几年都没有吃过饭似的,打开食盒便开始大快朵颐。
柳遥看得有些尴尬,转身走回茶坊,没一会儿又取了糕点和茶水过来。
“只吃螃蟹吃不饱,这是店里新做的白酥饼,有肉馅和果仁馅的,”柳遥小心翼翼将点心盒放在地上,“那个,昨天的桃木牌很好用,谢谢你。”
徐伯虽然说了不让他与这人接近,但只是道谢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老乞丐吃螃蟹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转了转眸子,随后便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继续狼吞虎咽。
柳遥也没介意,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出两步,就感觉有身影闪过,等再回过神来,发现那老乞丐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柳遥惊了一跳,这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螃蟹不错,”乞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是老夫也不能白吃了你的东西,便多送你一道符吧。”
说完也不等柳遥反应,伸出手在他的额头处用力拍了下。
「嗡」的一声震响,柳遥头晕目眩,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而对面的老乞丐早已不见了踪影。
柳遥是坐庄园的马车回去的,路上眉心刺痛,只感觉无数画面在他的眼前飞速闪过。
嚓玛婆子的呼喝声,大红的嫁衣,他被喜轿摇摇晃晃地抬上山顶,进到那间满是血污的宅院。
暂住在宅院的青年,爹娘的逼婚,两情相悦后的议亲,最终所有画面都汇聚在最中央的那块牌位上面。
惠敏亲王殷月离之位。
原本被掩埋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柳遥头痛欲裂,喉咙哽得难受。
他想哭,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他能好好活到现在还真是幸运,也亏得那人愿意留着他的性命,让他沉浸在幻境之中,而不是干脆痛下杀手。
车停在醴泉庄外,柳遥浑浑噩噩下了马车,明明已经是第一次从幻境中醒来了,却依旧不知该到哪里去。
爹娘家肯定是不能回的,而舅舅身体向来虚弱,总不能在成亲之后,再让关心他的长辈为他操心。
而茶坊……茶坊本来就是殷月离买下的,就更不能过去求救。况且徐伯年纪大了,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惊吓。
柳遥走出两步,忽然看到地上花白的纸钱,随后便是铺满了整个院墙的斑驳血迹,有那么一瞬间,柳遥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山顶。
可是大门正上方「醴泉庄」三个字,又清楚昭示着他眼下并没有走错。
“公子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舒服?”
邵蒙走过来问,左边脸颊的伤疤已然不见,取而代之是阴森森的白骨,衬着原本完好的那半张脸更显狰狞。
柳遥吓得一个激灵,险些跌坐在地上,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开口道:“没,就是徐伯刚刚给我讲了苦修士的事,我有点……担心。”
听到苦修士三字,邵蒙一只眼顿时眯了起来。
“苦修士手段诡异,如果不是有求于他们,还是离远一些比较好。”
“是,是。”柳遥连忙点头,只想离对方远一点。
然而迈进院门,柳遥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不只是邵蒙,院子里的小厮大多都已经看不出活人的模样。
有些缺了手脚,有些干脆连脑袋都丢掉了,脖子上空空荡荡,凑过来要接柳遥手里的东西。
“回来了。”殷月离略显清冷的嗓音仿佛天籁,柳遥没有多想便扑了过去。
然而刚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眸。
“怎么了?”眼眸的主人问他。
“害,害怕。”柳遥抖着声音,只感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缺了脑袋和手脚的小厮恭恭敬敬站在旁边。
冷风吹透衣襟,带着彻骨的凉意。
“别怕,”殷月离将他揽住,温柔吻他的眉心,“有我在呢,这世上没有人能伤害你。”
第28章
柳遥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前院的,只能迅速以着凉为借口,独自进了泡汤泉的房间。
汤泉温热,在落雪的天气里冒着白色的水雾,柳遥却丝毫也升不起放松的心情,思绪乱成了一团。
被幻境模糊的记忆如今都已经回来了,包括他与殷月离认识的全部经过,还有他在成亲当日看到的满屋牌位。
之前那种破釜沉舟的气势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柳遥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该如何逃走。
可逃走之后呢?
先不说对方究竟能不能放他离开,即使他真的能顺利逃出九桥村,留在这里的舅舅和舅母该怎么办,没有人能保证两人在自己走后不会受到牵连。
田钰……柳遥忽然想起自己的好友,他第一次醒来就是因为对方送给自己的平安符,而成亲前田钰几次试图提醒自己,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还有就是九桥村的里正,祭祀山神的事是里正最先提出的,也是他最先选定了柳遥和妹妹崔怜儿作为祭品。
只是崔临心疼女儿,不愿让崔怜儿过去冒险,便将蒙在鼓里的柳遥直接推到了前头。
九桥村过去十几年里从未有过活祭之事,里正邢傅林性情软弱。除非是失心疯了,否则忽然使用活人做祭品,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种种谜团萦绕在心中。
唯一的好消息是,柳遥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而那人似乎还不知晓他如今已经醒来的事实。
如果这也能算是好消息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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