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位于月亮之上,典雅华美,孤寒清寂,太阴娘娘喜静,不喜欢周围很多人围着,狄九徽进来之后晃悠半天了一个人都没见到,直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两道纤细的人影依稀掩映在玉树琼枝后,狄九徽拨开几道枝叶,看清其中一位正是珠翠罗绮的嫦娥,与她面对面的女子身形高挑,冰肌玉骨,秋水无尘的杏眼带着股压迫,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之人。
是玉兔。
嫦娥不想让他人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玉兔越来越过分,三言两语挑起了她的怒火,她按捺不住逐渐增高的音量,争吵声便透了出来。
“我说过了我没躲着你,我和百花仙子她们只是有事要谈!”
“今日、昨日和前日,天天都有事谈?”玉兔不满意她的回答,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之所以躲我,是因为那天我说……”
“别说了!”嫦娥不愿旧事重提,倏然打断她,“我该走了。”
嫦娥冷着脸越过她,玉兔不肯放人,牢牢攥住她的皓腕,嫦娥回头恼怒地瞪她,“松手。”
玉兔不依不饶,反而更进一步,她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嫦娥一慌,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对方便得寸进尺,很快她被玉兔堵在角落无处可逃。
“数千年的陪伴,我不信你对我毫无感情。”玉兔握着她微凉莹白的手腕,仿佛染上了月亮的清冷与无情,指腹不由自主摩挲着那处骨节,“在凡间也好,在月宫也罢,从始至终是我陪着你,只有我长久地陪你见证时过境迁,只有我知晓初来乍到时你的无助与茫然。”
被攥着的腕子像火灼般,嫦娥心慌意乱地避开她的双目,难熬地望着漫无边际浮动的白雾,温暖的手指轻抚上了她的侧脸,嫦娥微微一颤。
玉兔凝视着她,身体一点点靠近,嫦娥像被摄了魂浑身僵硬,藕荷色的流光披帛从双臂间滑落,嘴唇即将碰上她的时,嫦娥幡然醒悟,猛地推开玉兔,低喝道:“你疯了?!不怕旁人看到吗!”
“看见了更好。”玉兔语气如霜,“他已经死了。”
嫦娥呼吸一滞,慢慢攥紧了手掌。
“什么时候你能不再执着于他,回头看看我呢?”苦涩止不住地漫了出来,玉兔近乎哀求地问她。
嫦娥硬起心肠,淡淡道:“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否则……”
“否则怎样?把我赶出月宫?还是贬下凡间,像他一样投入轮回?你会像思念他那般思念我吗?”玉兔自嘲道。
绝情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嫦娥向旁边退了一步,这次玉兔没再拦她,连坠地的披帛都来不及捡起,嫦娥狼狈地逃离了此处。
玉兔静立了一会儿,望着遗留下散成一朵花的锦绣云纱,捞起来整齐地叠好,极轻地叹了口气。
树丛之后的狄九徽人都傻了,这……这这这这他好像撞破了不得了的事?!
玉兔竟然对嫦娥仙子存了那种心思,还试图拉踩前夫哥上位,这不比他和闫御真?
狄九徽倒吸一口凉气,此刻是万万不敢去寻嫦娥仙子试探她是否琴瑟静好了,魂不守舍地打道回府,没几步路迎面撞上五大三粗的吴刚。
吴刚看着他那副丢魂失魄的模样,再看看朝相反方向离开的玉兔,心下了然。
吴刚体贴地安慰他:“习惯就好。”
狄九徽愕然抬头:“你知道?”
“整个广寒宫都知道。”吴刚语出惊人。
狄九徽:“!”
“戬娥是假的。”吴刚惋惜摇头。
狄九徽:“……”
“自打天条放开,玉兔隐藏千年的心思便浮出水面,她俩都拉扯两百多年了,每天都有这么一出,幸亏广寒宫人少,不然整个天庭都得知道了。”
吴刚大抵是刚砍完月桂树,揉着酸痛的肩胛,满脸憧憬道:“我没别的心愿,只希望嫦娥仙子能早日从了玉兔,然后把月桂树药死改种百合花,以后她们负责你侬我侬,我负责浇浇水,大家都有美好光明的未来。”
狄九徽:“……”
狄九徽心情复杂,皱着眉道:“嫦娥仙子成仙之前有丈夫啊,她是直的,又一直把玉兔当姐妹,纵使玉兔有情,嫦娥仙子也是无意。”
吴刚挑眉:“你和闫御便是鲜活的例子。”
狄九徽尽可能心平气和地纠正他:“我和闫御是直的,我们就像两根筷子,断了都不会弯。”
吴刚笑而不语,他手一挥,一根树枝应声折断飞到二人跟前,手指虚空一点,笔直硬挺的树枝竟像面条般弯成了圈。
吴刚好整以暇地问道:“这你怎么说?”
狄九徽:“……”
狄九徽一掌捏成了碎末。
吴刚看着簌簌而落的细粉,感慨道:“我懂了,你是在告诉我,你和闫御就如同这末屑,早已不分你我融为一体了。”
狄九徽:“……”
狄九徽:“你是听不懂话吗?”
吴刚摇摇头,最后笑着说了一句:“嫦娥仙子可以没有后羿,但她怀里会永远抱着玉兔。”
狄九徽差不多立刻排除了嫦娥仙子的嫌疑,她如今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连广寒宫都不敢回去,估计没心思没时间写书。
他和吴刚告辞,而后在心里盘算了一通,接下来就剩下织女和百花仙子了。
狄九徽往织女平日工作的地方飞去,不成想半道上遇个正着,织女紧紧皱着眉,嘴唇烦躁地抿起,眼眸淬火,周身盈满了“别惹我”三个字。
他掐指算了算日子,此刻好像是凡间一年一度的乞巧节,也是民间故事里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而每到这个时候,织女都会出奇暴躁,遇上谁都能骂几句,路边的仙鹤一不留神都会被她扇两巴掌。
狄九徽不敢惹她,躲一旁想避避风头,织女眼尖,一早便瞧见个闪躲的人影,冷笑一声:“男人都一个货色!”
狄九徽:“……”
狄九徽慢吞吞地踱步回来,赔着笑道:“是谁惹得织女姐姐如此大动肝火,姐姐若是受委屈了便告诉我,我替姐姐出气。”
织女这才看清是他,火气稍微收敛了一些,但言语之间的厌恶依旧不减,“除了那偷我羽衣的狗东西,还能有谁?”
当年她对凡间事物充满好奇,时常私自下凡游玩,在湖中沐浴时被牛郎偷了羽衣,以此来要挟她留在凡间为其生儿育女。
她本想悄悄解决,却被闹得人尽皆知,因触犯天条她遭到处罚,而那牛郎则得意洋洋地胡编乱造出一个故事,后来还越传越广,生出来个专门庆祝的爱情节日来,这对于心高气傲的织女来说实乃奇耻大辱。
织女极其厌恶这个节日,她咬紧了牙根,恨声道:“我是不能杀他,可每一世的投胎轮回全由地府掌管,我早已和崔珏打过招呼,不会让他好过!”
“轮回转世之苦他已遭受数百遍,历经坎坷难得善终,也算是泄姐姐心头之恨,再因此人大发雷霆不值当。”
狄九徽顺着她的意良言劝慰了好一阵,织女紧皱的眉心总算舒展了几分,“不妨想点开心的,姐姐很喜欢看书吧?”
“那是自然。”织女爽快点头,“看太太们写的书是我在这个烂天庭唯一的精神食粮,多亏你和闫御,各种题材应有尽有。”
狄九徽笑脸僵硬了一瞬,小心试探道:“姐姐如此奇思妙想,若写成书出版,定能一举成功。”
“我曾经也是一个怀揣文学梦的少女,但老娘没时间写。”织女脸又拉下来了,“整日工作堆满,片刻歇息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我就连看书的时间都没了。”
“狗玉帝!”织女咬牙切齿地怒骂一声,素日里积攒的怒火、郁气、愤懑、心酸拔地而起,她直接杀气腾腾地冲去凌霄宝殿找玉帝对峙去了。
狄九徽目送织女离去,在心里的名单上打了个叉号,看来也不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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