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瓷娃娃没有继续打哑谜,通体发青的白如同裹着层人皮。
“从前,你来过这个世界,”瓷娃娃顿了一下,“不过当时你是逆着走的。”
周祁安收回往外迈的腿,听到逆着走三个字时,一阵不受控的寒意直接蔓延到了脑海中。
缥缈的声音像是一把铲子,翻着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偏偏卡在某一段神经末梢,整个头脑隐隐发胀。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是从副本尽头走回来的人。”瓷娃娃将他的不适尽收眼底,“我能感觉到你当时的身体处于退化状态。”
周祁安眯了眯眼。
副本尽头应该是新世界,照鬼市管理者的说法,自己似乎曾经是进化者,然后又回来了?
这些话周祁安只信五分,游戏不是随便的游戏,怎么可能让人自由穿梭?
“内测时,最早通关的一批人自然是最优秀的,游戏很喜欢招优秀的人打工,”知道他的困惑,瓷娃娃一针见血,“这点你该深有体会。”
周祁安亲历两个工作人员培训基地,都是把玩家当原材料,然后进一步培养加工,最后上岗。
“通关人才所能接触到的权限,不是一般的工作人员能比拟。你应该在那个时候找到了机会……”
瓷娃娃忽然笑了:“游戏就是有这点好处,只要你在规则内,哪怕泥鳅似的钻漏洞,它也不会把你切成两截。至于你为什么回来,答案只有你自己清楚。”
周祁安没有说话,脑海中闪过下副本的经历。
每一次他尝试去卡bug的时候,游戏的确没有多加为难。
高高在上的秉公执法,反而让人找不到游戏本身的弱点。
那就像是一个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的俯视。
无形中,仿佛真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周祁安感觉到了加倍的寒冷,偶尔加快的呼吸暴露了他并非看上去那般沉静。
头顿时像是针扎一样的疼。
下一刻,他大步走到办公桌前,拿出梦想钢笔。
休眠期不影响写字的基本功能,周祁安利落在免责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瓷娃娃正说得快意,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就直接来签字了。
“你开始停顿了,后面说话的语速不自觉放慢,”周祁安拧好笔帽,手指看着比特殊的纸张还要细腻,“这代表你要说谎了。”
后面半真半假的话不听也罢。
更重要的是,随着时间拉长,头太疼了。
类似种子强行在冰霜结层中破土而出,那是钻心的痛楚。
周祁安直接将剩下的免责协议拿走,看似准备等玩家签完再送回来。
一阵怪异的笑声响起。
“看在你这么干脆的份上,最后提醒一句。”
“那些和你一样,愿意响应游戏招募的人,自称守门员。”
“他们啊……”瓷娃娃想到了有趣的事情,放缓了语调:“会主动为副本设计提供思路,以副本为斗兽场,让玩家厮杀为乐。”
“这是一群真正的疯子。”
“结果因为你钻了漏洞,游戏收回了大量权限。”瓷娃娃换了种形容:“裁员。”
每一个字烙印在脑海里,钩动记忆深处的那粒种子,强行拔苗助长。
周祁安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尖锐的疼痛,单膝倒地,一只手勉强撑在地毯上,才没有彻底倒下去。
种子终于顶破了记忆的冰霜,大量支离破碎的画面散落在脑海里。
“这个世界真的好美丽!”
“我们当然不是孤岛,一起组队经历了这么多,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
一群面容模糊的人有说有笑,周祁安能感觉到自己也在其中。其中最沉稳年长的那位摸了摸他的脑袋:“响应游戏招募是好事,我们小祁安不要有心理负担。”
“对啊。”旁边的女孩也笑吟吟的,“进化者和没进化者,生物层面上已经不同了,人类和动物园关着的猩猩如何能相提并论。”
“为游戏工作,我们就有机会实现第二次进化。”
另有一道俏皮的声音附和:“我以前一直梦想看场古罗马的斗兽,当斗兽场看还是很有趣的。”
人类追逐更高的生命层次是本能,只要和游戏的联系加深,他们将拥有更伟大的力量,更悠久的寿命。
记忆里更加年轻点的自己似乎在微笑应是。
然而画面一转,那些笑脸布满了失望,他们嘴角一点点绷直,最后站成一圈,全都在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为什么?!”
“说好的要做永远的家人,你为什么背叛游戏,背叛我们?”
“就是因为你,游戏不再采纳我们的建议,你毁了我们二次进化的机会!”
日后通关的玩家越来越多,他们迟早从高贵的看客,沦为新世界芸芸众生的一员。
顽石般封存的力量,伴随记忆的复苏释放了一些。
假发松动砸在地上,头发开始放肆野蛮地生长,取而代之的,是瀑布一般的深蓝。半跪在地毯上的青年,全身皮肤有一种独特的白,仿佛浸泡在海底永远见不得光。
一只眼睛疼得要死。
周祁安捂着那双快要爆掉的眼珠,艰难地爬起来,世界意志像是在对复苏的力量进行惩戒。
压迫感让他呕出了一口血。
好在这股力量在彻底冲破樊笼前,似乎被另外一种力量压制住了。
踉跄着重新走到办公桌前,周祁安虚弱地看向瓷娃娃,抹去嘴角的血:“你故意的。”
瓷娃娃每次说话都不张口,自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有种特别的魔力,就像强行让脑海中尘封的一切拔苗助长。
鬼市管理者在故意用特殊手段激活自己的记忆。
瓷娃娃嘴角高高翘起,洋洋得意地俯视着他。
正是笑容最得意的时候,一抹在眼眶中冰凉绽放,瓷质眼底多出了两个红点。
“!”
距离太近了,就近观赏好戏的代价是没有及时躲开。
周祁安并未使用杀伤性武器也是关键,感受不到杀意,让瓷娃娃放松了警惕。
细长的指尖染着血,他只是轻轻在瓷娃娃眼眶中各点了一下。
就在这一笔落下时,瓷娃娃浑身的气息骤然加强,压迫感比先前沉重了太多。
周祁安却笑了。
无论是民间传说还是副本里,给鬼神点睛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鬼庙里的塑像没有眼睛,陶瓷娃娃也是,他大概能猜到原因。就像曾经那些在花古城公路上送葬的纸人,画龙点睛,据说这是防止它们被点睛之后有了意识。
“真好看。”周祁安直视亲手新添的血瞳。
鬼市管理者从不以真身示人,过分惜命。
但有了更多意识后,一旦瓷娃娃破碎,必定会给它造成不小的创伤。
只一瞬间,周祁安手上多出锋利的渔叉,用力朝瓷娃娃刺去。
瓷娃娃升腾着无限怒火,铺天盖地的阴影朝僭越者笼罩而来。产生自毁意识的周祁安无动于衷,这股意识彻底入侵还需要时间,这点时间足够一叉子捅穿目标。
嚣张自得彻底从瓷娃娃脸上消失,阴影聚拢几乎实质化,阻碍着渔叉的前行。
周祁安非但不气恼,还学着瓷娃娃之前的神态,嘴角勾了勾。
“你……”
对上青年含笑的眼睛,瓷娃娃忽然生出更加不祥的预感,还没等它反应过来,身体突然传来一阵钝痛。
一只手突然从背后袭来。
锋利的瓷器没有穿破血肉,反而被尖锐的指甲进一步洞穿。
强烈的阴风充斥在办公室内,伴随咔嚓一声响动,瓷娃娃背后由一个中心点开始,绽放出雪花的爆炸效果,整个身子,寸寸碎裂。
月光照在神秘出现的人身上,投射下的黑暗笼罩住瓷娃娃。
这一次,轮到它处在别人的阴影中。
沈知屹卡点极妙,在周祁安扬起渔叉的那一刻才进来,阴影反而进一步降低了他的存在感,诡谲地出现在瓷娃娃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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