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唱着歌。
这时候唐釉才注意到这条人鱼坐在礁石上,下面还摇曳着蓝色的海浪。小水母观察力很好,很快就发现那些摇曳的海浪只是某种木板,或是某种其他的制品,后面站着几只小螃蟹,正拿自己的大螯夹着板子,横向移动。
动了一会儿,那“海浪”忽得激烈起来,原来是背后的小鱼接过了工作,开始奋力冲刺。
浪花越来越大,白色的人鱼也配合着伏下腰。
这好像就是第一幕戏了。
小水母挠了挠脑袋:“我想起一个故事。”人鱼公主爱上人类,最后变成泡沫的故事,很经典。
“我也想起一个故事。”沈寂宵低低地说。
果不其然,剧情往熟悉的地方奔去。
风浪起来,一只造型夸张的床在浪上颠簸。海底自然是没有演员能饰演人类的,因此出现的,只是投影在幕布上的一个黑色剪影,隐约可分辨出是一个青年。
随着船只沉没,青年举起胳膊,哀呼救命。
而白色的人鱼,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没有断绝的歌声里却流露出不忍的情绪。
她最终还是游过去,去救沉没的人类。
风浪终于结束,她似乎疲惫,伸手擦拭。
白色的头纱掉到地上,光线也适当地聚集起来,叫全场观众看清了那尾漂亮的白色人鱼。
第一幕结束了。
……
小水母和沈寂宵愣在那。
“我觉得……”小水母有点犹豫。
“是她。”沈寂宵思索片刻,笃定的语气。
白色人鱼的五官,无疑就是桑果的脸。先前谁也看不见,加上白色人鱼唱起歌来优美流畅,婉转动人,而且身段灵动,虽然最后一幕没做任何表情,却能让人感受到那精致五官里的灵气。和前几日见过的呆呆傻傻的、一开口就跑调,生气和高兴都憨憨的小桑果完全不一样了,他们谁也没认出来。
“怎么会……”小水母伸出八根触手,贴在脑壳上,完全想不明白,“她真的从海妖变成人鱼了。”
第55章 剧院
已经确定了剧目, 又确定了演员,沈寂宵就不是很想再看下去了。
小水母倒是想继续看,只是一想到演员是看起来很异常的桑果, 也没了兴趣,扒拉着人鱼的侧鳍, 找了个借口一同出去了。
“人鱼,你打算怎么办?”小水母问。
“去剧院后台。”
剧院后台, 修整的地方,此时正在表演中, 前后忙活,应该是混入后台最好的时机了。于是小水母想了想,踌躇着说:“我想近距离地接触一下桑果,好研究一下她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魔法。我们还没见到桑离……”
人鱼点了点头。
“走。”
……
后台大得像个迷宫, 一转眼, 沈寂宵竟和小水母分离了。
人鱼的歌声遥遥地唱, 不知道上演到了第几幕。
沈寂宵的心重重一跳。
他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预感,叫他不要再往前了,看见的东西可能会叫他后悔终生。但沈寂宵向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 哪怕要死, 也得死个明白。
他心如擂鼓。
未知的恐惧总是比明晃晃的刀枪要更恐怖些, 他倒也不是完全不会恐惧,看着剧院后台阴森森的氛围, 有时候连水流扰动,都会让他的整条尾巴激灵一下。
会恐惧是好事,面对危险要有一份掂量。
毕竟他得活着, 得撑起来,至少也得找到小水母。
他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柜子之间, 光鲜亮丽的舞台下,后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华美,而是一片混乱,各种道具堆积在一起,柜子林立,有的敞开了,有的没有。他转过拐角,用手一抹,竟是摸到了厚厚一层灰。
若是这儿常有工作人员游过,怎么会积那么多灰?
他侧耳倾听,依稀能听见舞台上传来的声音,确保自己还没有离出口太远。
除了遥遥的传来一点人鱼的歌声,这里简直一片死寂。
他撞着木头,眼角倏然瞥见一道耸起的黑影,整个人登时绷紧了,随时要发动进攻。
——是粗制滥造的假人。
立在杂物里。沈寂宵瞅了半响,发觉这个假人的轮廓有些熟悉,是方才舞台上第一幕戏时,出现的“王子”。看起来高大的一个轮廓,背地里其实只是海草缠木棍做的假偶而已。海洋剧院的演员不够多,似乎只有两三个演员,别的全靠道具完成,比起陆地上剧院,还是差了许多。只是海底本来就没有这样的剧院形式,大家看个新奇,自然也很喜欢。
他避着假人,再度往里游去。
在这一幕戏之前,他可以探索地更多些。
歌声渐渐地停了,四周一片安静。沈寂宵回头四望,一时间犹豫自己要不要退出去。
“呀……”
他骤然一凛,这是小水母的声音。
沈寂宵松了口气,不论如何,终于是叫他找到小水母了。
“咚”
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一块儿透明的结界上,怎么也游不过去。
小水母的声音近在眼前了。
“桑果的精神力也没什么异常,很健全,但和桑落一样,没了她精神力里特殊的地方。”
小水母不知道再和谁说话。
“我很难过。”他依然很心软,“我怎么都没有办法救助他们。”
沈寂宵绕着透明的结界,试图找到一个能看见小水母的角度。这会儿被柜子和杂物遮挡了。
终于,他看见一点漏过来的光,隐约能看见一团粉色的小水母。
“这不是你的错。”稍微酝酿起来的欣喜,全然破碎了,沈寂宵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他听见了别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就在小水母的身边,“你已经尽力了。我倒是还发现了一些别的。”
沈寂宵终于看见了。
那是他自己。
“自己”。
一个假的沈寂宵,正在和小水母说话——大概是他们分离的这一小段时间,被什么东西趁虚而入了。沈寂宵冷静地想着,可心底却窜出一股不受控制的怒火,他自己也没想过自己能生气到这个地步。可思维又是镇静的,他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透明的结界,抬手作爪,用一瞬间魔力的大量汇集,去打破它。
咔嚓一下,结界如同掉到地上的琉璃,碎裂了。
他手上也传来一阵剧痛,大概是受了点伤。
可沈寂宵只想着往前去,大声提醒道:“小水母!”
粉色的一团小水母早就被结界碎裂的声音吓到了,他下意识地抬起七八只触手捂住脑袋,和他被过山车吓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沈寂宵一时间心软下去,又前所未有地凝起郁色,眉眼里竟含着一点暴戾:他都不敢相信,要是他晚来一会儿,小水母会被假的沈寂宵骗到哪去。
这样想着,他受了伤的手握住边上表演用的一截木棍,抬手,直截了当地戳向那个假人。
呼——
木棍在水中有着巨大阻力,他注入了木棍能承受的最大魔力,在木头几乎要自我崩裂的边缘,挥出霍霍声响,竟和刀一样可怕。
他有信心能把假的人鱼拦腰劈断。
然而却被挡住了。
沈寂宵瞳孔地震。
挡住他的,是小水母的防御魔法。
“唐釉!”他不敢置信地喊。
接着,“沈寂宵”握住了木棍那头,趁他心神大动,分外冷静地一抽一推,夺了武器。又握住木棍的四分之一处,随手一挥:“勉强趁手。”
再然后,沈寂宵就无法思考了。
他愣愣地看着钉入胸口的木棍,而后是小水母。小小的灯塔水母似乎终于缓过神了,放下了自己的小触手。
“唐釉……”他有气无力地,一片混乱地。
“诶。”唐釉应了一句。
沈寂宵便生出最后的力气,想要提醒他:你身边的那个才是假……
“我说,小沈啊。”唐釉狠狠地戳人鱼,“你怎么每次都对它们下手那么狠。正常人对着和自己,不应该心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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