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系与嗜睡魔王(41)
戴维希一直都是个敢于承认一切的人,所以他现在也依旧能够非常坦诚地承认,他的确正在受到萨德埃斯有意无意间的影响。
“我只是想不明白而已,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他像是忽然变得无比固执一样, 执着地不断重复着这个问题,但是表情看起来却又并不怎么严肃, 不像是认真起来了的样子。
“忽然间就变得这么固执了呢,你现在的表情可比前几天要有趣多了。”萨德埃斯直接说出了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想法, 且毫不客气地微笑着讽刺了两句, “从来没有感受过友情的勇者先生,是不是觉得这种情绪非常微妙?”
“有一点。”尽管这家伙此时的话一点都不令人愉快, 但戴维希也依旧保持着自己坦诚的作风,“我在这个帝国中生活了很多年,时间久到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了,从我的幼年时期开始,直到我长大成人、加入军队,这期间我与身边同伴的交流方式大多都是听从命令与下达命令。换句话说,我还没有过会被别人用旁敲侧击的方式提醒我错误的经历。”
“嗯……大概也有你很少犯错的原因?”萨德埃斯半眯着眼睛,始终都看似愉悦地微笑着,“我经常坐在酒馆里,许多和现在的你一样四处寻找委托和佣兵任务的战士只要一坐下来就会开始讨论战争与战斗经验,而出现频率最高的可就是你了哦。”
“他们崇拜的又不是我,”戴维希淡淡地回答道,“真正令他们感到崇拜与敬畏的是势不可挡的强大力量。”
“嗯,你就是力量。”
戴维希稍微愣了一下神,然后轻微地皱着眉,转头去看萨德埃斯此时依旧没什么变化的表情。
“别这样看着我啊,勇者先生,这会让我有一种我对你做了什么坏事的错觉的。”萨德埃斯先是对他眨着眼调侃了一句,然后才像是心情特别好一样,慢吞吞地继续解释道:“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但很多事物其实都是互相依附着存在的。国王手中掌握权力,而权力依靠国王的名义被予以施行,所以‘国王’代表‘权力’,而手握‘国王权力’的这个人就是‘国王’。同样的,你依靠自己的努力与身边各类导师的教导逐步提升自我,变得像现在这么厉害了,而且还为国家做出了非凡的贡献,所以在群众的眼里,你就是人类英雄。这个封号不是因为你而存在的,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拥有这个称谓,但最后得到这个称谓的终归还是你,所以并不存在‘换做其他人也没有区别’这种前提,对么?”
戴维希注视着他说话时毫无波动的神情,动了两下嘴唇,扬着眉问:“所以你现在就是在充当我成长道路中的又一名导师,来引导我从现在的自我困境中走出来么?”
“原来你也知道你现在陷入自我困境了啊?”萨德埃斯笑眯眯地看着他反问道,“看起来的确是在怀疑人生呢,你在想些什么?你存在的意义?我存在的意义?各个种族存在的意义?世界的伊始?”
“没那么复杂。”戴维希松开一直轻微皱着的眉头,表情也同时轻松了一些,“而且我没有陷入所谓的自我困境。我只是为我今天居然被某个连‘厚颜无耻’这个词都不知道怎么写的家伙教育了这一点而感到惊讶而已。”
“嗯……看出来了,因为你今天的嘲讽力度明显不太够嘛,这可是没什么精神的证据哦。”萨德埃斯笑出了声,神情逐渐变得极度懒散起来,“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吧,要不要和我一起睡一觉?这附近的草丛貌似挺不错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戴维希瞟了一眼附近的草丛,又瞟了一眼他,“我们如果是两个人一起睡在草丛里,倒还有可能被偶然路过的人认为是在做什么放肆又不知羞耻的事,但我们现在可不止两个人,两个男性带着另外一个昏迷不醒的男性一起睡在草丛里?那万一被发现的话,有关于我们三个的各种编造故事大概会在两天之内迅速传遍四个人类帝国吧。传播力度大的话,说不定还能传到地下城的矮人们耳中。”
“所以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就可以睡在草丛里了?”
“请不要扭曲我话里的意思。”
萨德埃斯闷笑着,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戴维希的头,“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你会产生我正在试图当你的导师的想法,不过我应该还算合格吧?”
“如果你现在不是在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摸我的头的话,那的确还算合格。”戴维希并没有介意这个才认识几天的男人故意用长辈的姿态对自己做出这等不尊重行为的问题,而是在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的确非常执着于将每一件事都坐到完美,哪怕是两件或者好几件同等重要的大事同时交到了我的手上,我也会立刻想办法同时解决。我当然知道这会起到反效果,可能会令我所取得的成果非常糟糕——但是当有人对你抱以期望,并且将责任直接交付到你肩上的时候,你是没有办法不让自己妥协的。”
“我记得似乎有一个词语是专门用来形容你这样的家伙的……嗯,不过我忘记了,这不重要。”萨德埃斯笑着摇了摇头,“重要的是,就算你有责任、有义务将同时面临的好几件事都处理完美,但也没必要一个人做嘛。那个骑士团长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才会那么不喜欢你……嗯,他大概认为你很没有团队精神吧。”
“在不了解同伴拥有什么样的能力之前,随意要求他们去完成某件事才是对这件事的不负责任吧?”戴维希扬着眉问。
“没有尝试过开口询问?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而已,问出口说不定就什么都知道了呢。”
“……”戴维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试过。”
“这真神奇。”萨德埃斯的笑容变得稍微有些古怪起来,“你在酒馆、旅店以及委托管理处中的时候,不仅能够准确地察觉到与你对话的人的情绪变化,而且也不介意向他们询问问题。为什么轮到身边人为你做点事的时候,你就直接变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呢?”
“你要是期望我能知道答案的话,那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戴维希难得没有反驳他略带嘲讽的话,“我的确不清楚。”
萨德埃斯保持着脸上古怪的微笑,一直看着他,片刻之后,才又轻而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受人依靠太久了,勇者大人。”
“你下一句话是不是想说,让我依靠你试试看?”戴维希再次斜过眼睛看着他,“然后我们就会摩擦出一段美好的感情故事?可能会是亲情、友情甚至爱情?”
“不,我是想说,”萨德埃斯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你现在既然已经脱离你的过去了,完全可以尝试着先让单独一个人依靠看看啊——比如说我。”
“……”戴维希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得不抬起手揉了几下自己的额头,才有点莫名地说:“……你这种随意篡改故事情节的行为,大概会被愤怒的故事撰写者们殴打致死的。”
“所以你其实是在期望与我摩擦出亲情、友情或者爱情的火花?”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戴维希收回目光,几秒种后,才又说:“我对完全不了解的家伙暂时没有任何兴趣——特别是你这个家伙还相当欠揍。”
萨德埃斯在黑暗中轻笑着,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感受到了愉快,但他对戴维希说话的语气却的确非常温和:“你太有意思了,戴维希。”
“多谢你的夸奖——如果你是在夸奖我的话。”
“我的确是。”萨德埃斯说着就往后退了两步,语气轻微地说:“我们聊太久了,戴维希先生,你还是先处理眼前的麻烦吧。之后还有的是机会聊天。”
戴维希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也没有改变自己的位置,直接就蹲了下来,一边蹲下来还一边问道:“你为什么要退后?”
“因为我的自觉告诉我你接下来肯定会像刚才施展空间幻象术那样做出一些我不怎么……感兴趣的事。”萨德埃斯在他身后用懒散的音调笑道,“所以我还是先离远一些吧。”
戴维希从喉咙中轻轻地发出了一个含义不明确的音节,大概能算是同意他的做法,然后就伸出右手放在了黑球先生的胸口,另一只手平摊在黑球额头正上方不远处的半空中,停顿两秒后,开始轻声念动咒语。
他这次念咒语的速度非常慢,在念动咒语的同时也在感受四周的能量流动变化,以防躺在地上看似没什么威胁的这家伙忽然跳起来。
“怎么就是学不乖呢……”他做这些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萨德埃斯用遗憾的语气叹息道,“完全可以先询问一下我啊,让我帮你注意能量流动,然后自己专心施展咒术。”
他说完这句话后,戴维希顿时停下了自己正在进行的所有动作,直接转过头看着他,“那拜托你替我注意一下能量流动,麻烦了。”
这次则是萨德埃斯愣了下神,但他很快就忍不住再次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你这样又学得太快了一点吧,正常人一般不都应该先恼羞成怒一下,然后故意不听话么?更何况你现在的语气还这么……嗯,诚恳。”
“现场学习又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戴维希丝毫没有心理压力,淡定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又问:“……你刚才那一大段话,果然是在暗示我学会依靠他人吧?”
“我告诉过你我是不会说谎的。”萨德埃斯慢吞吞地移动步伐绕过躺在地上的黑球,停在黑球身边另一侧正对着他的位置,笑道:“而且我刚才不是才解释过么,没有任何一件事是独立存在的,所有事物都互相依附,交织存在。你之前挡在我身前保护了我的那几次,就是我正在依靠你的证明。而你可以把现在这个情况当做是对我的一种要求、请求或者依赖,态度取决于你自身的想法,而不是我的想法。”
戴维希安静地听完,回答了他:“……知道了。”
萨德埃斯笑意盎然地学着他扬了下眉,“这么听话?”
戴维希看了他一眼,说:“仅此一次……由于我自身错误的缘故,今天晚上我不会对你的说辞提出任何异议——不要误会,我从来都不认为你说的话有任何错误,只是过了今晚之后,你要是再想用这种语气教训我,我就会在依旧听取你意见的前提下,适当予以反击了。”
“一直不断地用语言攻击我才该是你嘛。”萨德埃斯毫不介意地笑道,“不用客气,迄今为止你对我造成的伤害都依旧是零,我还可以小小地期待一下什么时候这个数值能变成一。”
这种说法简直比大规模破坏性的火焰魔法还要更加容易伤人吧。戴维希看着他,虽然是这么想着,但却十分守信地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来,而是再次低下头,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萨德埃斯从上往下俯视着他的前额和两鬓的碎发,最后无声地笑了笑,蹲下身装模作样地和他一起伸出了手。
戴维希重新开始念动咒语的速度依旧非常缓慢,但他却不再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专注地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掌心流淌的能量中。他正在施展的其实只是个小咒术而已,就算没有萨德埃斯的帮助,他也能一心二用将两件事同时做好。
但戴维希却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认真起来的时候从来不说废话,可能是因为太懒了的缘故,他连一句废话都舍不得说。所以既然他这次没有犯懒,一次性说出了这么多话,那戴维希就有充分的理由认定他绝对是在陈述事实,而不是刻意嘲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