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狐狸有点傻(12)
她的嗓音清洌孤傲,丝毫不似别的女儿那般娇柔温婉。
慢慢收回伸出的手,她在红伞下轻轻一笑:“让你们淋着冰雪等着我,菱娘好生不安。”
说罢,红伞微移,露出一张美艳入骨的面庞。
这眉这眼,传神无比,仿佛一个勾人魂魄的狐媚妖孽,令身为狐神的九千岁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只是……见到她,九千岁和将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神色。
菱娘对钱子书微微欠身,钱子书也忙向她行礼:“姑娘不必多礼。”
菱娘果然不再拐弯抹角:“我听说郁公子来了。”
郁唯此时就在他们中,可她却没能认出来,反而还要别人指认,这不禁让钱子书提防她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姑娘这是听谁说的?阿唯不知去了何处,至今都不曾回来呢。”
菱娘似乎有些失望,正要说话,钱子书就让开身子向她介绍:“不过阿唯没来,倒是我们的好友又来了三位。”
他指的三位,就是将卿、九千岁、郁唯。
菱娘粗略扫过他们,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便又重新压低了伞缘失望之意十分明显。
别人对这一幕毫无感觉,甚至对她没认出郁唯而暗暗高兴,可郁唯的一颗心却是坠到谷底。
将卿曾说,他给他的那样东西能让非人之物认不出他,可如今菱娘无法将他辨认出,这不就意味着她不是人么?
即不是人,这可就麻烦了。
正如此在心中想着,忽觉九千岁一手搭在他的肩上,郁唯眉宇一松立即回头看去。
将卿和九千岁不知什么时候都站在他身后,见他回头皆是面色凝重地摇摇头,用口型无声道:此事有蹊跷,回去谈。
郁唯不动声色地一颔首。
此番是菱娘将他们邀约出来的,虽然她的目的大家都知道,可还是很有风度地陪着她将寄阳城的几个名胜古迹看了个遍。
游玩的过程中菱娘一直兴致缺缺,郁唯也不敢轻易和她交谈。毕竟就像将卿说的,她这样了解他,很难说单凭几句话也能将他认出来。都说女子心细如发,以前郁唯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这次他是彻底尝到了苦头。
这一路为了显现自己和往常的不同,他是尽可能地去学将卿的面无表情,使劲地去憋着不露出往日的温柔。
也是经过这次的努力学习,他对将卿肃然起敬:终于知道其实面无表情才是所有表情中最难维持的。
比如有人不小心撞到他对他道歉,若是按照以往郁唯必定是面含笑意地说:“不要紧。”
可现在他不得不板起一张脸,冷漠地回头,再冷漠地道一声:“嗯。”
比如好友中有人说了好笑的事,他还得悄悄掐着自己的大腿,以痛觉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笑。
他的好友都很可怜他,九千岁也很可怜他,特别是他一掐自己的大腿,这只狐狸就窜过来很同情道:“你学谁不好,为什么偏要学将卿呢?”
郁唯觉得这话很中肯,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学将卿?
望一眼将卿那双怜悯的黑眸,郁唯自我安慰:一定是他比较可靠吧。
所幸再怎么煎熬的路也终有到头的时候。
傍晚,日头西落,金辉似火。即便是寒冷的冬日夕阳仍旧还是会有,也还是一如往昔般绯艳夺目。
菱娘不知怎样想,坚持一定要将他们送到客栈。
她如此坚持,众人也不推脱,任由她将他们送至客栈门前。
站在客栈门前,郁唯终于得以休息,跟着将卿扮了一天的冷漠脸,使得他整张脸都微微僵硬,像是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旁边钱子书正和菱娘做着最后的道别,郁唯知道再没自己什么事了,当下松懈地四处看去。
今日虽依旧是冬季,甚至还下过小雪,可到了太阳西落的时候天间绚丽的夕阳还是那么美。
真是叫人忍不住感叹世间的神奇。
看着天边的温柔颜色,郁唯唇角也浮现一抹笑意,整个人由里至外地变得柔和起来,恰似暖暖春意。
不巧,正准备走的菱娘突然回头。
而后便见皑皑白雪中,一个浅青色衣裳的男子眺望着天边的落日,夕阳的余晖为他的半边身子都镀上了淡淡的金色。
残阳余晖是温暖的,而他是温柔的。
似淙淙流过的一股清泉,莞尔和煦。
菱娘双目骤然睁开。
☆、血衣女子(四)
——功亏一篑。
当日夜晚,郁唯悄悄来到九千岁房中。
将卿和九千岁不在一个房间,三人约定为了不让钱子书等人担心,便等他们熟睡后再到九千岁房中商谈。
郁唯本以为自己来的很早,哪知他一开门就见九千岁晃着白尾盘腿坐在桌边,将卿则是端着一只雪白的小碗一勺勺地喂他:“这粥名叫银耳红枣粥,在夏季放冷还有清凉解暑的功效。它的做法不难是将银耳、红枣、大米浸泡清洗后放入锅中煮熟,最后加白糖便可食用了。”
九千岁笑眯眯地吃着一粒红枣:“你知道的真的很多。”
将卿面容淡漠,手上喂食的动作却没停:“倘若千岁喜欢,我可以经常做给你。”
九千岁耳朵一动,反问道:“为什么不是天天呢?”
将卿舀起一口粥,放在唇边轻轻吹一吹,慢声道:“不论是什么东西,哪怕一开始再如何美味,可天天吃时时吃,也终究会有腻烦的时候。”
往九千岁的这个角度看去,将卿衣襟漆黑,肤白胜雪,双眼微微垂着,水润的唇边放着一只玉白的小勺。这一幕……九千岁呆了一下:真是好看啊。
换了一个坐姿,他半趴在圆桌上,身子几乎贴在将卿身上。悠悠地晃了晃巨尾,九千岁面目之上满是认真:“呐,天天我可没有开玩笑,如果是你做的东西,我一定百吃不厌。”
将卿抬碗的手一怔,半转了头去看他:“当真?”
九千岁连连点头:“当真。”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发现郁唯的存在。
站在门边的郁唯见他们如此,一种“自己是多余”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很想不通,这俩大晚上的,怎么就喂起粥了?
那边,那两人还没注意到他,将卿舀起一口粥,将手中的小勺喂到九千岁唇边,缓缓吐出一个字:“吃。”
九千岁双耳一动,很乖地张口去吃他喂过来的粥。
郁唯:“…………”
沉默片刻,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说句话表示自己来了。哪怕这两人一个是神,一个是仙,不需要自己提醒。
他清清嗓子,用手轻轻在门上叩了三声:“千岁,将卿大人,我来了。”
屋里的两人都停下动作朝他看来,九千岁神色如常,很热情地招呼他进来,还很体贴地问他要不要尝尝将卿推举的银耳红枣粥。倒是将卿,他面部虽毫无变化,可郁唯却感到他有些不高兴。
婉拒了九千岁要让他也尝一尝银耳粥的举动,郁唯反手闭上门。
他将门关好,九千岁也坐正了。
今日菱娘的最后反应让他很担心,郁唯一整日都维持与往常不同的冷漠风,按理说没与她深交她应该看不出异常,可独独那最后的一个笑容……
长叹了一声,九千岁道:“怎么办,我觉得她是认出你了。”
郁唯很抱歉:“真是对不住,那时我掉以轻心了。”
将卿放下手中的碗:“不怕,她知道便知道吧。正巧因为她的身份,我们的计划也有变了。”
郁唯微呆,喃喃道:“她的身份?”
九千岁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他坐下好好谈:“一开始听你的形容我以为她是妖魔鬼怪精魅中的一种,这些大多都是会害人的,自然也排除一些不会伤人的。可今日见了她,我发现她很特殊。她确实是鬼物没错,可你也看到了,她能随便出入道观,能在白天也行动自如,从这点来看她的身份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非常厉害,已成了一方鬼王。”
说到这里,郁唯忍不住道:“那如此说来她很厉害了?她这样厉害,会不会伤害到别的人?”
九千岁面色很复杂:“你不要着急,她确实非常厉害。可她比鬼王还要特殊些,因为她不是鬼王,而是鬼仙。”
鬼仙。
郁唯心中一颤。
“何为鬼仙?”
九千岁坐正解释:“鬼仙在鬼物中是最为特殊的,因为他们虽然是鬼,却只剩一道天劫便要飞升成仙了。而只要度过这一劫,他们便会洗去做鬼时的所有怨气罪恶,飞升仙界位列仙班。”
郁唯对此不是很明白:“做鬼和做仙有何区别?”想起将卿就是仙,他怕将卿误解,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明白一只鬼修成鬼王应该会容易些的,修成仙听着也许比成鬼王更难。可鬼王和仙有何区别,难道是仙更厉害些?”
答话的是将卿:“不,很多仙人对上鬼王都不一定是鬼王的对手。但鬼王和仙相比,前者是万劫不复罪恶滔天,后者是功德无量众生崇敬。一只鬼想要修成鬼王是万里无一,难比凡人登天,可想成仙,却是比成鬼王更加遥不可及,因此才说她很特殊。”
郁唯突然很怜惜那位女子:“你们说她是鬼仙,又说鬼想成仙比成鬼王还要不切实际,那我相信她一定吃了很多苦才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这样说,九千岁忍不住提醒他:“鬼成仙虽然不易,可你不要忘了,她现在可是缠上你了。她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可就是这么一步还是划分出了鬼与仙的不同,难说她突然一时间想不通废了百年修为,再次堕落为鬼,类似的案列虽然不多,可也还是有的,所以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郁唯深深吐了一口气:“多谢千岁提醒,我清楚了。不过我还是恳请你们,假若她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不到万不得已,望二位还是高抬贵手度化了她,毕竟她这一路走来,也实属不易。”
将卿颔首:“我明白。”
剩下的就是谈今后的对策,九千岁道:“既然她现在很可能已经认出了你,那后面她一定会找机会和你独处,你也不用慌,就这样继续装下去。有我们护着你,倒是要好好看看她为何离成仙仅有一步之遥,还不找个地方闭关做最后的冲刺,反而还要锲而不舍地缠着一个凡人!”
☆、零箬山(一)
郁唯走后,屋外便立即下起大雪。
将卿掀开木窗眺望着外面的冰雪,似在深思着什么。
九千岁盘腿坐在床上半笼着袖子歪头看他,他看将卿眉宇有些凝重,又见他轻轻抿着唇不由道:“你在想什么?”
将卿微微偏头,似是在犹豫该不该和他说。他这幅样子,九千岁更加好奇,将尾巴盘到脚边尖部一起一落,心中暗想:将卿这个人一向冷静得可怕,仿佛什么事也不会让他惊讶,可现在他却这幅样子,总不可能开个窗看个雪就能露出这样的表情。除非……是郁唯的那桩事,他有什么别的看法,亦或是知道点什么……
如此想一想,再看一看他的神情,九千岁愈发觉得自己猜对了。
当下一拍脑袋,立起双耳:“郁唯的事你知道点什么对不对!”
这语气别提有多激动,几乎已经算不上疑问而是肯定了。
将卿看他一眼,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九千岁几乎快要急死了,一下跳到地上追问道:“到底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
将卿道:“我曾经知道一件事,现在郁唯不论是性格还是遇到那位鬼仙都和那件事吻合了大半。但因为我并不是当事人,对这桩事也并不是很清楚,所以不敢轻易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