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生存指南(60)
芬里尔的心情挺复杂,一方面觉得维达尔不说话挺好的,没有回应就不必担心对方会不会觉得对话无趣,会不会沉闷。可维达尔总是不说话,他也会有些隐秘的失落感……毕竟单向倾泄爱意总会不满足,靠近了一点点,就会想要更多。
他有些低落。
“我只在你面前化过人形,因为我总觉得用狼形和你说话很奇怪,别的神都说我是怪物,有时候我忍不住发脾气的时候会造成一些破坏,我也怕吓到你,你会觉得我是怪物。”
……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怪物,但是我在你面前会觉得自己很丑陋,可是我还是想接近你一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芬里尔结结巴巴地,说着说着眼眶也微微红了一些,“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尸体了,我也学会了化成人形,去学那些神的举止动作,虽然很难,但是我还是想变好一些……我其实很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神会那么看不起我,就仅仅是因为我是一只狼吗?可是我已经在很努力地去变好一些,也试着去表达我的善意,为什么他们还是很讨厌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没有谁会对恶意习惯。
芬里尔的身边没有同伴,阿斯加德都是高贵的神,哪里有他这样的魔兽。他举目无亲,也没有朋友。既不服管束,又不信神明,这样的异类生活在阿斯加德,听上去就像是个笑话。
芬里尔固执地留在这里,逼迫自己和这个世界契合,逼迫自己在别人眼里慢慢变‘正常’……所做的这一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心里有一个答案,但他不敢说。
……
“我觉得很奇怪,好像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而是我的存在本身就让神讨厌。我经常想,我到底哪里让他们讨厌了?”
……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
“就算我努力了,但好像一切都仍旧是徒劳的……阿斯加德不需要我这样的野兽……”
芬里尔喃喃地诉说着。
维达尔听到这里,突然从花朵上站了起来,打断了芬里尔的喋喋不休。他在芬里尔面前站定,试探性地……很轻地摸了摸芬里尔黑色的头发。
芬里尔没敢动,一是紧张,二是不知道如何反应。
维达尔看他没有拒绝,便开始很轻地摸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放到了芬里尔肩上,轻轻拍了拍。不知道是在安慰、同情、怜惜……还是别的意思。
这好像是他与其他人交流的方式,有时候是眼神,有时候是动作。可能在你的眼中这是安慰和单纯的示好,并无深意。但放在芬里尔这里,这个温柔善意的动作,已经足以让他沦陷和交付,甚至让他浑身都麻得开始微微颤抖。
维达尔看芬里尔状态有点奇怪,他思索了一下,下一秒他就做了一个让芬里尔很意外的举动——他靠近了一步,把芬里尔的脑袋揽到了自己怀里。
然后一边摸他的头发,一边拍他的背。
倒像是哄婴孩一般的举动。
那个怀里有不浓不淡的香。
芬里尔被他揽住的那一刻,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森林,大地,彩虹,细雨,晚霞,星海,初雪,四季。
他看到五彩斑斓的这一切,而这一切都在维达尔的怀里,在自己的眼中。
芬里尔知道自己爱上了维达尔,从那个拥抱开始。
第六十章 靴子和欲望
芬里尔很久都见不了维达尔一次。
因为维达尔总是外出。
芬里尔就每天都睡在这片森林,等着盼着哪天醒过来的时候能看到维达尔的脸。
见维达尔的日子他会变作人形,维达尔会摘下叶子变成袍子给他穿上。
他们相对坐着,芬里尔说话,维达尔听。见面的次数很少,所以芬里尔很珍惜每一次能见到维达尔的日子。
能见到维达尔的日子总是晴天,风和日丽,森林也欣欣向荣,一切都那样美好。芬里尔就这么和维达尔消磨着时间。
他漫无边际地对维达尔诉说,说自己在维达尔不在的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做了什么,学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神,事无巨细都跟维达尔说,维达尔从来没有不耐烦过,永远都笑着看他。
芬里尔很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爱慕。
毕竟维达尔太好了,他们有太大差距,一个是站在云端的神,一个是人人唾弃的兽,是云泥之别,也是不敢触碰。
他压着这份虔诚的喜欢,只敢装成个有说不完话的疯子,守在这个森林里,等着维达尔回来听自己说话,看看他的眼睛和笑容。
后来维达尔出了一次远门。
芬里尔听到提尔说,维达尔这次游历要去带回能拯救世界饥饿的种子,他会去很久。
维达尔走了没多久,阿斯加德为一位神举行了婚礼。
提尔带着芬里尔去了热闹的婚礼现场,芬里尔看着那对幸福的新人,问提尔道:“如果是你的话,想表达自己爱慕对方,会怎样表达?”
提尔笑了下,“当然是把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送给对方。”
芬里尔下来后想了想,失望地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回去以后,他趴在兰德维迪那眼泉边绞尽脑汁地想啊,想了不知道多久,才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去找到一名工匠,请求对方将自己身上最柔软美丽的一块皮毛割下来。
工匠是个垂暮的老人,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事,对一只狼会说话也并不意外。听完芬里尔的请求,他有一些疑问。
工匠问他:“你割自己的皮毛做什么?动物都应该爱惜自己的皮毛羽翼,这是你们最为珍贵的东西。”
芬里尔说:“我想用我的皮毛做一双靴子。就是因为知道珍贵,所以我才一定要用自己身上的皮毛。”
工匠有些惋惜地看着芬里尔身上的皮毛:“整片皮毛一起割的话,以后就算你身上的毛重新长出来,也不能复原整块皮的原貌……割皮毛的过程也很痛,你真的想好了吗?”
芬里尔没有丝毫犹豫:“想好了,你动手吧。”
于是工匠便割下了芬里尔身上最美丽的一块皮毛,银灰交杂的毛色,连着狼皮割下来。工匠没有说错,确实很痛,芬里尔的身体不停抖着,那块没了皮毛遮挡的皮肤火辣辣地痛,鲜血不停地往下滴落。
他不再是拥有美丽皮毛的狼了,他现在比之前更为丑陋、更加面目狰狞。
芬里尔强忍着痛苦,盯着工匠把那大片皮毛处理好,做成一只靴子。
那只靴子内里和外层都是他的毛,看上去很软,或许……很好穿吧?
芬里尔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他抱着那只靴子离开的时候,自嘲地笑了下。
别的还能给维达尔什么?这已经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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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达尔确实走了很久。
久到芬里尔觉得过了很多很多个日夜,度过了四季,叶落又生,经历了一轮雨雪风霜,季节开始回暖。
这一天对诸神而言来说,是个好日子。
一大早芬里尔就听到提尔高兴地说,几日后奥丁会办一个宴席,为了庆祝洛基终于被惩罚。
说起洛基,他可做了不少令人感叹的坏事。
他蛊惑巴德尔的盲眼兄弟黑暗之神霍德杀死了巴德尔,众神之父怎么可能放过洛基?
更何况洛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总是给阿斯加德带来破坏的神,早已令诸神有诸多不满,先是割掉了托尔妻子美丽的金发【注】,又恶作剧给女神芙蕾娜带来一场荒唐的婚礼【注】,还差点让诸神永远失去青春的金苹果【注】,现在又使得奥丁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儿子……
一次一次的恶作剧,使众神对洛基的忍耐终于到了头。奥丁在失去自己的儿子巴德尔之后终于震怒,命令自己的长子托尔一定要把逃掉的洛基找到,并给他永生难忘的惩罚。
托尔幸不辱命,在一条溪水中发现了变成一只三文鱼的洛基。
他们将洛基压到一个山洞之中,当着他的妻子的面,把洛基的儿子杀死,用他儿子的肠子当作镣铐,将洛基束缚在巨石上。洛基的身上有三块巨石,一块压着肩,一块压着胯(好痛),一块压着膝盖。洛基儿子的肠子将洛基和巨石紧紧地缠在一起,使他完全无法动弹。
这还没结束。众神还拿来一只毒蛇,让那只毒蛇盘旋在山洞的钟乳石上,毒蛇就正好立在洛基头顶上,它的嘴里不断吐着毒液,毒液又不断地往下滴,一滴一滴地落到洛基俊美的面容之上……毒液不断腐蚀着洛基的鼻、眼、嘴……
所幸还有人对洛基不离不弃,那个人是洛基的妻子西格恩。她对着儿子的尸体哭完了,便去找来了一个罐子,一边哭泣,一边为洛基接着那毒蛇吐出来的毒液。
她就那样注视着自己这个行事乖张的丈夫,注视他俊美但扭曲的面容,高高地举着手臂,为他接住痛苦和惩罚。
就这样,众神报了巴德尔之死的仇,终于为阿斯加德的宁静出了一口恶气。
芬里尔听完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提尔本以为会在芬里尔的脸上看到愤怒和怨恨,结果芬里尔只是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与我无关。”
提尔觉得很无法理解:“洛基是你的父亲。”
芬里尔鼻子里哼出气来,不屑地道:“或许吧。”
提尔皱了皱眉,看着面前这只狼,心想狼真是不知感恩的冷血动物。
就在众神喜气洋洋地准备着宴会,为了庆祝终于教训了洛基的时候,维达尔也回来了。
他回到兰德维迪的时候还是晚上。为了赶上那个宴会,维达尔风餐露宿地赶路,终于在深夜赶回了自己的家。
等来到自己的栖息之所的时候,不出意外的,维达尔看到芬里尔正趴在泉水边睡觉。
月光明澈,他脚边的银狼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睡梦间也轻声地哼叫着。四周也静谧,维达尔一直平静的心居然有了一种满满当当的欣喜——
自己走了很久,居然还有一只狼还一直等在自己离开的地方,一直记挂着自己。
说不上来的感觉。
芬里尔的背上有一大片毛秃了,嫩红的皮上有刚长出来稀疏的毛。不知道他去哪里受了什么伤,看上去之前应该很严重。
他前肢还压着什么东西,看不清是什么,紧紧压着,像是什么宝贝。
维达尔就着月光看了看芬里尔身上那块秃了的地方,看了一会儿,眉头不自觉就皱紧了。
他在芬里尔面前抱着膝盖一边看,一边想,手指无意识地点着芬里尔身上的土地。
芬里尔身下即刻就长出细细密密的花朵草叶来,将芬里尔的身体托起来。维达尔打量一眼这个花床,又看看沉睡的芬里尔,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摘那花床的枝叶花朵。